这日乃是二月二十二,因京中数日没了消息,石夫人心中也是难安。她本不是信佛善道之人,只眼下愁眉难展,胸臆难舒,不免动了去寺院烧香祈福的心思。
这一来求个安心顺遂,二来请菩萨佛祖保佑儿子王攸无碍,孙子王霖安康,三来也算是领着儿媳黛玉出门散散心,总呆在家里太闷了。
石夫人首选便是洛阳的白马寺,这白马寺始建于东汉,到了本朝,更是几经修缮,哪怕是世宗一朝,也没有因天子喜爱修玄问道而断了香火,故而前来求神拜佛的信徒不计其数,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寺。
烧香祈福后,婆媳二人自白马寺山门而出,上了轿子,准备回家。
林黛玉取下白色帷帽,用紫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微微喘息过后,才将浮动的心平静下来,正准备接过紫鹃递来的水时,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吁!”一声吃痛的马咴声,马儿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
马背上,一道矫健的身影跳了下来,然后匆匆步至石夫人轿前,隔着轿帘说了几句话,顺便又递上了一封信。
伺候太太的疏影接过信,从帘子的缝隙中投了进去。
“起轿!”石夫人声音中夹着冷意,命左右起轿,朝着家的方向赶去。
拐弯至大街上时,疏影放缓脚步,朝着林黛玉所在的轿子靠了过来,紫鹃识趣的让开身形,只听疏影对林黛玉回禀道:“奶奶,太太让奴婢过来和您说一声,三姨娘回来了。”
“三姨娘?”林黛玉一开始没回过神来,只当是王家老爷的哪个妾室过来投奔,便轻嗯了一声,直到紫鹃提醒那三姨娘是三姑娘探春,林黛玉猛地打起帘子,一脸惊喜的看着疏影,“当真?”
疏影虽早有准备,但仍被吓了一跳,忙说:“适才山门前,太太便收到了信,其中言明三姨娘今日未时一刻少许到的洛阳码头,同行的还有”
“夫君也回来了?”林黛玉美眸中噙着泪花。
紫鹃也是在旁打趣道:“这下好了,总算是一家团聚了。”周围的几个丫头小厮也都面露兴奋,可疏影接下来的话却是当头破了一盆冷水,“奶奶误会了,回来的是三姨娘和凤姑奶奶,大爷并未归来。”说着,又把太太此刻的心情道了出来,目的也是想让林黛玉去调和一番。
林黛玉虽有些失望,但本着尽孝,她有责任和义务去纾解石夫人的糟糕心情。
婆媳二人回到府上时,只见大门洞开,王熙凤与探春及一众丫鬟皆站在滴水檐下迎接,石夫人的轿子最是明显,一品诰命乃是八人所抬的,轿子稳当的落下后,王熙凤亲自跑上前打帘,又行礼请安,只是往日谈笑风生的她此刻却是一脸愁容,哀戚的唤了一声“婶娘”。
石夫人知道贾家的变故,原本心中的疑窦和顾虑随着王熙凤这一声悲呼当即去了大半。
“婶娘!侄女我”王熙凤丝毫不顾体面,当即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我没脸来见您呀!”
石夫人对左右婆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几个忙搀扶起王熙凤,朝着内宅的方向架去,至于探春,石夫人只是瞥了一眼,连句宽慰的话都没说,便径自去了。
少时,林黛玉也落了轿。
看见探春的一瞬间,林黛玉还是颇为高兴的,至少她能从前者口中得知王攸在京中的境况。可当她褰裙上前时,却发现了探春手上缠着的白色绷带,未待询问,探春呜咽的扑到黛玉怀中,哭诉道:“老太太她还有太太”
林黛玉也被勾起伤心事,哭了一会儿后,念在她舟车劳顿,便让紫鹃亲自扶探春去自己屋里歇息,而她则是直奔石夫人正屋。
此时的寿华堂内,一片嚎啕。
原是巧姐儿见到了自己的娘亲,又得知贾府变故,悲从心来。巧姐如今已是豆蔻之年,再过上一年半载便是到了及笄之年,彼时可以准备嫁妆待字闺中了。
“多谢婶娘对巧儿这些时日的照顾。”王熙凤擦掉泪水,感激道,说着,又命女儿给石夫人磕了头。
石夫人感慨道:“贾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只不过”
王熙凤知道石夫人的担忧,说到底贾家所犯之事乃是谋逆的大罪,这凤姐虽说出身金陵王氏,可毕竟是贾家正经的当家奶奶,就如同贾宝玉一般留不得,至于巧姐儿,若不对外明言是贾琏的女儿,官府碍于王家权势倒也不会深究。
所以巧姐儿能留在府上多日,她王熙凤却不能。
王熙凤支使平儿从包袱里取出一份加上一封信,那正是贾琏的休,而信内容则是王攸亲笔所纂。
“婶娘,这是攸兄弟让我带来,说是交给您的。”正说着,林黛玉进了门。
巧姐儿忙跑上前喊了一声“舅母”,足见这些时日皆是林黛玉在照顾她,否则也不会如此亲切。王熙凤打量着林黛玉,而林黛玉同样也在打量着她。
较之昔日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神妃仙子,此刻的凤姐风华不在,眼角面庞皆多了份憔悴,尽管脸上仍挂着笑,可那股子笑意看着颇为勉强。
再看凤姐眼中,当年那个娇弱不胜的林妹妹如今却好似换了个人,举手投足间,眉眼顾盼中,已有了一家大妇的风范,一时间反倒让凤姐感到局促,不知如何开口。
“玉儿,你也过来瞧瞧。”石夫人招呼黛玉近前,将王攸的信递给了她,王攸在信中提及了对凤姐母女二人的安置,还有家中产业的调整及各处人事变动等等,反倒对妻子,母亲乃至于儿子没有丝毫关心。
“田妈妈,你且将巧姐儿先带下去。”林黛玉看向侍立在帘子后的一个嬷嬷,使唤道。那婆子毫不拘滞,应声领着巧姐儿且退下了。
石夫人见状,目光投向王熙凤,问道:“都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