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今日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汁线叶沙绿百褶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系着一串昔年元春所赠的红麝香珠。
如今成了宝二奶奶的她在管理贾家内宅事务上也更加名正言顺,但考虑到往前姨妈家的事皆是由凤姐儿做主,她也不好在没王夫人的同意下贸然动作。
自与宝玉成亲后,每日只来往于园子,议事厅,以及她与宝玉同居的绛云轩。
今日闲来无事,加之昨日是重阳节的缘故,宝钗便动了进园子赏菊花的心思,顺便四处走走,舒缓心情。
现如今大观园内,还住着人的只李纨母子的稻香村,四姑娘惜春的藕香榭,以及园子东面山坡上妙玉的栊翠庵。
宝钗先去李纨处坐了坐,从李纨口中得知今儿老爷会抽背功课,早早命人把兰小子叫了去,宝钗心里不免担心起宝玉来,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果不出宝钗所料,刚出园子大门的时候,就见常跟在宝玉跟前伺候的小厮焙烟匆匆上前,说是二爷被老爷训斥了,被罚不许吃午饭,请二奶奶去太太跟前求个情。
宝钗心里一惊,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于是便朝着王夫人的住处寻去。行至一处拐角处时,自门内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把她吓了一跳。
她很肯定面前这人不是贾家的,待她看清对方的面孔时,也是怔住了,对方一声‘宝二嫂子’立时就把她拉回现实当中。
数年未见,他长高了,算来他今年刚好二十。
“攸兄弟。”
宝钗的声音近乎哽咽,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人听见,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看着王攸清瘦的面孔以及那深邃的眼睛,又想起舅舅王子腾的死,不免有些心伤。
“你你何时来的?”原本宝钗想说的是‘你还好吗’,但自觉不妥,忙改了口。
“刚来不久。”
“姨妈她”薛宝钗看了一眼王攸来时的地方,欲言又止道。
“去了老太太屋里,我刚从那边请安过来,正要去寻姑父,有要紧事和他商议。”王攸不愿多待,一来他要知晓昨日贾雨村来这边的目的,好尽快作出应对之策;二来则是此处来往人丁众多,又多是碎嘴的婆子丫头,让人瞧见,难免事后非议,又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三来他心里对宝钗有愧,当初自己出任江南御史前,曾与她有约在前,她替他照顾黛玉,他则为其破开金玉良缘,事到如今,他占尽便宜,可唯独对她食了言。
宝钗见他神情间露出的不耐烦和焦躁不安,率先让开了道路。
王攸趁势,夺路而逃。
莺儿最是清楚宝钗的心思,这么多年,自家姑娘迟迟不嫁,又何尝不是为了眼前之人。自古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为旁观者的莺儿早就在王攸离京赴洛阳之际就曾劝过宝钗放弃,可宝钗说他总有一天会回京的。
现如今他确实回来了,可那又如何?
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羽扇纶巾的少年郎,而她也不是那个待字闺中,艳冠群芳的宝姑娘。
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
况且人家现如今娇妻美妾在傍,又岂会在乎一句儿时的戏言。
也只姑娘这么些年,苦苦守候,仅仅为的是一句戏言,当真荒唐且可笑。
“姑娘,太太那儿咱们得去一趟。”
“好。”宝钗恹恹的收回目光。
“好个孽障,你这是怎么读的?往日里学的又是什么东西,亏我还常在旁人跟前夸你诗做的好,可科举不是作诗,任你天花乱坠,也是无用。”贾政气的胡子颤动,在房内来回踱步的同时,也喋喋不休的对着宝玉一顿数落。
贾环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乐开了花,要不是贾政在场,只怕此刻他已满地打滚了。贾兰则是一脸同情,今日背二叔的表现最差,因此才使祖父动怒,他此刻正后悔,是自己背的太好,才让叔叔丢脸挨骂。
“环儿就不说了,兰儿呢?你这个做叔叔的,反而不如侄子,这要是传出去,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可恶!可恨!该打!”贾政越想越气,四下张望着有没有棍棒。贾宝玉也意识到不妙,全身冷汗直流,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求着焙烟那小子能及时赶来。
贾兰慌了,他急忙上前,跪了下来,哭诉道:“求爷爷饶过二叔这一回吧,叔叔是太紧张了,才忘了的。您若是打了二叔,那便是孙儿的过失”
贾政命贾兰起身,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宝玉。贾环暗骂这兰小子坏事,可瞧着父亲那狠厉的眼神,也不由地心生惶恐,于是装模作样的上前替宝玉求了个人情。
“你们这群不肖子孙,我该说你们什么好,这读考科举一事难道是为了我考的不成?若是珠儿还在世”
“爷爷,哇”贾兰嚎啕大哭起来。
屋外十来位长随听见房里的动静,也都慌得不知所措起来,可谁也不敢上前探头查看。
此刻,院门口跑进来一个守门的小厮,他正要闯进屋禀报,却被一众长随拦了下来。
“你找死啊,也不听听里头的动静,老爷正在气头上!”说话训斥的正是宝玉的奶兄李贵。
守门小厮转身看向院门口,李贵等人也循着他的目光齐齐看去。
“这人谁啊?”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瞧着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
“兴许是哪个投奔咱们家的相公也说不定,还是先通知老爷吧。”
李贵等一众长随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直到守门的小厮提醒道:“是姑爷。”
“姑爷?哈哈,欺负我没见过那姓孙的。”李贵身边的一个长随哈哈一笑,可笑声陡然一滞,“是他?!哎呦!”
守门小厮见他反应过来,也不再解释,当即推开房的大门,闯了进去。
“说了半天,谁啊?”
“别废话了,快行礼。”那长随当先就跪了下来。
李贵面色一变,他此时也是回过味来,连忙跑下台阶,跟着一道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