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职田之私

大郑的官田分为皇庄、赐田、职田、学田、陵地、屯田等,对于姜州来说,要清查是赐田、职田和学田这三种。赐田简单,除了韩太保荣归之时昭帝赐庄田三百顷,其他的赐田很少,五十顷、二十顷甚至几十亩,几可忽略不计;学田也比较简单,清查起来容易。

江安义此行的最大的目的是清查职田,职田是朝庭按照官员品级授给官吏作为俸禄的田地,租佃给佃农耕种,收取的租金(粟米)。《大郑律》中规定:诸宰民之官,给予职分田,一品给田五顷,依次减等五十亩,更代相付”。一品官在职的时候给朝庭给职田五百亩,二品官则为四百五十亩,依次递减五十亩,到了九品便是一百亩,不许买卖,致仕收回。以洪振扬为例,中州刺史正四品上,职分田不分主从上下,四品皆是三百五十亩;徐国祥是中州别驾正五品下,职田三百亩;刘长风是正六品上的长史,职田二百五十亩。

职田归工部屯田郎中主管,具体的事宜却由各州县的别驾、县丞处理,每年六月勘造一次籍账,汇总后上报秘省,这份籍账记载着职田分配情况以及收取田租标准等,被称为“白簿”,十月依据白簿上的记载收取地租,给付官员。

除了白簿还有一种三年一造、需长期保存在户部的“黄籍”,之所以称为黄籍,是因为纸张的颜色是黄色的,被黄檗处理过防止虫蛀,能够长期存放。白簿是临时备查,黄籍则是正式存档,清田司在京中查阅的便是各地的黄籍。

徐国祥的准备工作没有白忙,姜州白簿帐面上职田数、收取田租标准以及领取的画押都一清二楚,看不出丝毫问题。江安义做过县令,也做过刺史,对职田的弊端多少有些了解,表面上看上去毫无破绽的账簿,隐藏着无数隐私,但凡沾了个官字,就要被剥下层皮来。

职田是官田,租给那些佃农耕种,佃农与职田之间是租种关系,租种职田的租额不等,一亩地产粮一石至一石二三斗,租额从二斗到六斗一亩都有,多少要看操办的官员。从账面上看,姜州州府的租额不高,四斗一亩,算是收得低了,当年江安义家的田租给汪伯一家,收取六成租金(一成为赋、一成为种、实得四成),看起来比租种官田还要重得多。但江安义知道,老百姓宁愿选择租种江家这种私人田地,绝不愿沾上职田。原因就在于差税,租种职田从帐面上看只交了四斗租额,但还有职田草、变米雇车搬运、脚钱,甚至还有巧立名目的桑课、耗米、斛面、佃鸡等等,总的算下来耗额不下于八九斗。

有些官吏钻职田管理的空子,不按实勘造,与地方豪强乘机兼并职田,而将那些荒闲薄瘠之地充作职田,照旧向百姓收取租税。职田差税苛重,佃农不愿耕种,州县官吏便将职田强行摊派给百姓租佃,佃农如果逃亡,官府则捕系亲邻索要地租。

清田司的临时公廨就设在寅宾馆内,单独清理出一个院落,江安义带着属员就在此办差。此次前来姜州刘逸兴、李来高随行,范思本和田守楼留在京中,清田司中还选了四名令史、六名令史随行。身为清田司使江安义用不着事事躬亲亲自查帐,每日申末召集众人汇报清查的情况。

查了三天账,大问题没有,小问题有一些,不痛不痒无非是罚金打三五板的事,正好让清田司拿去交差,怎么看也像是徐国祥有意的安排。江安义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笑道:“看来姜州的职田操办得不错,堪称典范了。”

江安义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让李来高有些不爽。李来高是个高傲的人,他原本对仕途不是很在意,被族长李明德催促着读上进,支撑李家门户。被逼得急了,李来高才想随江安义进京开开眼界,顺便参加科举,能考中进士最好,考不中也有个交待。哪知被江安义安排到清田司做了八品录事,机缘巧合之下得天子赏识,直接擢为七品主簿,这下子李明行越发视他为李家承继的希望所在,比李东鸿更高看一眼。

李明行有事没事把他叫去提点一番,家族的兴衰、世家的传承、族人的希望,一连串的紧箍咒念下来,让生性散漫的李来高痛不欲生,最近李明行正在张罗替他物色一门好亲事,为他将来的仕途增添强有力的后援。他被天子看重的事京城官员都知道,加上家世、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风声放出去,前来提亲的媒婆大有将李明行的门槛磨平之势。得知江安义要来姜州清理官田,李来高主动请缨随从,借机喘上几口气。

李来高生性散漫,看似谦和实则傲气,最初连江安义也没有放在他的眼中,在他眼中多是些为名利奔走的虫、米虫,制做官田数据对比图表的时候,江安义几句提点让他心服口服,因而实心实意在清田司办差。真心佩服一个人不容易,看到江安义戏谑的笑容,李来高脸腾的一下子红的,被江兄瞧不起了,就像被大耳光抽在脸上。

感到羞愤的还有几位令史、令史,大人明显不满意了,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大人亲自去查。这几日除了有意留出的小漏洞,硬是找不出账本上的错处来,那些接受那些接受询问的胥吏、佃农们事先都得过吩咐,应答起来滴水不漏,偏生谦卑的笑脸下隐藏着得意、讥讽、嘲弄,让人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江大人,李主簿与我等发现了不少线索,只是别驾府中的胥吏暗中制肘,让我等无计可施。李主簿认为我等应该先到县中去查看,由下而上才能抄了这伙伪君子的底,撕了他们得意的假脸。”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看来这几天没少被别驾府的人暗中挤兑。江安义微笑着地看着说话人那张愤然的脸庞,是清田司的令史潘和义,与多数清田司的官吏不同,潘和义是主动要求到清田司任差的。

江安义留意过潘和义的履历,福州人氏,今年二十五岁,其父潘孝直原是太府寺丞,丰乐十五年因病故去。潘和义守孝三年后,到太府寺中做一名小吏攒些银两奉养母亲和妹妹,同时苦读不辍,建武三年考中举人,四年科举不中,仍在太府寺做一名从九品上的令史。

天子命江安义组建清田司,从六部九卿衙门抽调人手,人人避之不及,潘和义却主动要求来清田司办差,不管其出于何种目的,相同的经历让江安义对潘和义另眼看待,九品的令史擢升为从八品上的令史,这次出京江安义有意把他带在身边,谁都知道只要能清查出问题,这批出京的人肯定要受到天子嘉奖。

看到江大人微笑点头,一旁的令和令史们后悔让潘和义得了先机,纷纷出言附和。江安义笑道:“既然如此,刘兄和来高安排一下,带着大伙到县城看看,大伙辛苦辛苦,争取能早些发现问题,等回京之后江某向万岁为诸位请功。不过,江某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敢借机索贿生事,不用万岁下旨,江某就直接送你们进监牢。”

众人齐声应诺。江安义起身离开,那些令史和令史簇拥在刘逸兴和李来高身旁,等他们安排谁到哪里去。江安义的位置离这些令史和令史太远,刘逸兴和李来高便成了这些人追逐的对象,这两位可都是江大人的亲信,如果他们能向江大人说上几句好话,回京后升个一两阶不成问题。

奉承话不要钱,拼命地往外送,拍不上江大人拍这两位一样。刘逸兴是官场老油条,嬉嬉哈哈与众人打得火热,谈笑间将行程安排好。李来高拉住潘和义,道:“刘兄,把和义安排同我一起,我和他谈得来。”

刘逸兴知道李来高被姜州的官吏撩拨得火气重,笑道:“行,石台、朝河、黄田、密义、顺平这几个县如何?”

“哪里都行,和义,咱们先去商量商量该如何下手。”李来高拉着潘和义离开,刘逸兴笑了笑,心想李来高平日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遇到事情还是沉不住气,毕竟是年轻经事少。

十二个人分成六组,江安义把随行的龙卫都派了出去保护他们的安全,李来高和潘和义这组的护卫是思晨和思晴,思晨对李来高有好感,江安义假公济私把她分去保卫,好多些接触的机会,至于思晴算是搭头,如果能和潘和义成一对就皆大欢喜了。

送走属下,寅宾馆内变得冷清下来,江安义向来冲锋陷阵惯了,如今换了身份坐享其成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自嘲地回忆着当年随余师前往仁州清田的情形,江安义来找洛怀王,难得空闲,似乎该去榆兰县韩家拜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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