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皇帝李睿,素来性情不错,政坛上也从未有过什么残暴不仁的劣闻,但其生性多疑且城府极深,在这一点上,就连那精明异常的魏帝,也是要让他三分。此刻,他手握着他的和雅公主从旷州来的飞鸽传,虽然仍旧是面色温和地站在大殿上,没有说话、也未曾拉下脸来,然而大太监李南,却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那升腾的怒气,仿佛是来自火山深处的重重暗涌,预示着马上要来的灾难。
“陛下,皇后娘娘那边刚刚遣人来问,您昨日说过太子回来了,今日要去咏阳殿同用晚膳……现在,去吗?”李南极其小心地偷偷抬眼觑着皇帝的神色,一面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摇了摇,示意殿上众人退下去。
“太子此次出征辛苦了。莫东陵疼爱亲侄,派了一名主将日夜兼程奔往汝化,这才将他换了回来。寡人,是该去看看他的。”皇帝这样说着,脚下却未动半分。李南一时也不敢再问,只得半躬着身子在旁边候着。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帝手上那封信已经被握成了一个纸团,他轻飘飘地问:“西关军还在丘陵一带?”
“还在……不过听说附近郡县的大夫们都已赶过去了,想必莫将军和诸位将士必能早日痊愈,早日开拔。”
“早日?”皇帝短短两字的反问似包含深意,吓得李南又是一身冷汗,正想着要怎么答话,外头一个小太监在门口禀道:“启禀陛下,太子殿外求见。”
“噢?”皇帝显然有些意外,将手上的纸团缓缓展平,走回龙椅上,和颜悦色道:“让太子进来吧。”
李南看看皇帝,又看看门口,躬身一礼,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锦衣华服,身份贵重的太子顶着额上一道明显的伤痕进了殿,人也黑瘦了许多,神态倒还是一如从前的春风和煦,只是眉头微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父皇,儿臣无用,特来请罪。”
“你并未上过战场,能够撑着汝化不使胡族蛮军再进一步,已是不易了。”皇帝伸手示意他起身,顿了片刻道:“你舅父和三万西关军如今得了不明时疫,你可知晓?”
“儿臣已经听闻了。听说这症状十分蹊跷,皆是上吐下泻,用药下去却完全止不住,可饮食并未查出什么异样,周围的村落,说是也从未有过这类奇症。”
“奇症?”皇帝嘴角微动,“天下的奇症也真是多,还都出在李朝了。”
李政听皇帝话里有话,上前两步问道:“父皇,可是还有谁也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
“你妹妹姚今和她那三万人马,在旷州不过盘桓了一日,如今也是上吐下泻,寸步难行了。”
“竟有如此巧的事……”李政一听皇帝似乎丝毫不关心姚今他们的病症如何,语气里尽是万般的不悦,心中疑团顿生,不敢大意,他斟酌片刻缓缓道:“雅儿这一路也十分辛苦,听闻她在九城一江为父皇征得三万兵马,如今正是派的上用场的时候,怎会这么不巧,也得了时疫。”
“是啊,她为寡人征得三万兵马,果真十分地不易!”皇帝的脸色有些阴霾,他微微侧着脸,盯着李政看了好半天。而李政佯作不知,只是垂首侍立一旁。
“若是——让你妹妹的人马去支援汝化,你以为如何?”皇帝拨弄着手上的珠串,似是随口一问。
李政听得一惊,虽然他心中明白皇帝之前一直不让西关军回援汝化的原因,无非是忌讳着莫家,不想让一门独大。可毕竟莫东陵是他嫡亲的舅父,而外戚掌权本就是皇室的大忌,所以他素来跟这个舅父刻意疏远,人在汝化时还特意写了那样的信来表忠心、明心志。如今蓦然听李皇这么一问,他更不敢随意回答,唯恐一个不慎,又引来猜疑。
“儿臣……儿臣本就不善兵事,此次迎战胡族,已让儿臣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有多么地匮乏欠缺,此刻又哪里能说得上什么可用的意见呢!还是请父皇圣断才是。”
皇帝端详着这个儿子,打量着,斟酌着,他的目光从李政的身上转到了眼前那封皱巴巴的信上,信封上四个本就不甚好看的大字“父皇亲启”,此刻更是显得七扭八歪。他闭上眼睛,缓缓道:“你妹妹毕竟是个女孩子,既已许了那慕容家,即便闽国皇室有些内乱,但毕竟如今万事皆定,也与她夫妇无甚大关联——她便该好好呆在闽国做她的王妃,打仗这些事情,她再继续搀和进来,有损公主的声誉。”
李政心中轻笑,终于懂了皇帝的意思,于是恭恭敬敬道:“父皇疼爱公主,一心为公主考虑。儿臣以为,可先派人将九城一江的三万兵马全部接收过来,再将公主殿下送回闽国。”
“若是……她不肯呢?”
“不肯?”李政诧异地抬起头,对上皇帝那炯炯有神的双目,一时脑中各种和姚今有关的各种消息一闪而过,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儿臣有法子,让公主点头答应。”
而此时旷州城中的姚今,刚刚喝完一碗药,捂着肚子拖着无力的双腿挪到窗边坐下,心里暗骂着赵俞真是没数了,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巴豆,那些身强体壮的士兵各个拉得天昏地暗,她却更是上吐下泻加发烧,小脸煞白,连夜从城外的营帐被送进了旷州郡守府,吓得那旷州郡守一张大脸也是煞白煞白的,半夜里起身,连件外衣也来不及穿守在姚今的房外,心急如焚,生怕这位公主殿下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来人……”姚今虚弱地唤了一声,听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几声,她咽了咽口水,总算有了点食欲。
“奴婢们叩见公主殿下!”门一开,呼啦啦进来七八个丫头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去弄些吃的来,清淡些,本公主有些饿了。”姚今伸手示意她们起身。
“是。”
不一会儿,一碗素粥,四碟小菜,四盘细点,另配了一盅玉米糊,便热乎乎地送到了姚今的面前。
这郡守挺会吃嘛,这菜精致的,不比宫里差。姚今一面吃着,一面想着皇帝此刻看着她的信,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虽然身上虚弱,心中却是畅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