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李皇刚刚看完一堆奏章,眼看案上原来堆放奏章的地方空了,这才舒了口气,也才觉得眼睛酸涩,身上也是疲累得紧。他想要起身散散步,却觉得脚上虚浮无力,撑了撑桌角,人却没站得起来。李南见状,赶忙奉一杯参茶上前道:“陛下,您都看了一晚上的奏章了,要不歇一歇?您这般操劳政事,也要保重龙体啊……”
“今年的春播各地都不平顺,胡族又屡屡捣乱,眼看入夏——”李皇喝了一口茶,皱眉道:“怎不是寡人素日喝的白茶?”
李南忙道:“这是午后贤妃娘娘亲自送来的参茶,娘娘说近日陛下忙于政务定然劳累,一点参茶小小心意,就是给陛下提提神也是好的。陛下若不喜欢,老奴现在就撤下去——”
“不用,就喝着吧。”李皇淡淡地又饮了两口,随口道:“皇后现在越发少出咏阳殿,贤妃协理后宫诸事,倒是常到寡人跟前伺候。”
“贤妃娘娘在后宫里伺候陛下尽心,卫家二公子卫燕在前朝为陛下出力,这都是陛下厚爱他们,卫家一门都在回报陛下呢。”李南知道贤妃如今在后宫势大,皇帝又看重她,自然是好话连篇,“听闻卫二公子和芸珠郡主的嫡女生得玉雪可爱,很得贤妃娘娘的喜欢,娘娘还说要等陛下得空了,也要抱给陛下瞧瞧。”
“是么?”李皇的脸色未变,声音中却多了一丝冷意,“你说卫家姐弟二人在前朝后宫这么忙活着,都是在回报寡人?我看那卫燕回报的恐怕不是寡人,是太子罢。”
李南听这话音不对,不敢接话,便默默退到一旁,岂料李皇反而追问道:“芸珠郡主如今常进宫吗?”
“倒也……还好,只是老奴偶尔去清风馆的时候,见过两次。”
“你日常在寡人面前伺候,能去清风馆几次?能让你撞见两回,那便是常进宫了。”
李南不知道李皇此话何意,更不敢接,只是恭顺地说了句:“陛下所言极是。”
“以前贤妃还是容嫔时,虽然寡人并没有怎么宠爱过她,但犹记得那时的她恬静聪慧,温婉可人,如今,倒像换了个人似的。”李皇的声音有些低沉,又似乎有些迷茫:“从前的太子,虽然寡人也不十分欢喜,可他总是一心想要讨好寡人,从无他意,如今的太子……”
一旁的李南听得心惊胆战,真恨不得自己此刻是聋子瞎子,看不到皇帝脸上的老态,更听不到他言语中的失落,想起前几日太子进宫与皇帝在紫宸殿上密谈了好久才离开,至今太子再没来过。而那日他离开后,皇帝的脸色却是极不好看——李南一时后悔起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提什么贤妃、提什么卫燕,人人都知道卫燕和太子耀从前在宫中为侍卫时就要好,他好端端的提这人做什么……
正当李南有些胡思乱想时,李皇又道:“太子这几日到皇后那里去过吗?”
“回陛下,除了那日从紫宸殿离去后去了一趟咏阳殿,这几日太子都没进后宫。”
没进后宫……李皇的嘴角一丝带着讥诮的笑意,心中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李耀进宫时,他们在紫宸殿的那一场对话。那仿佛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貌似恭顺、说着无依无靠只能仰仗父君的那个年轻人,他已悄悄掌握了某挣脱他掌控的种渠道和途径;似乎正如他那年形容的,李耀,他是只狼崽,一只正在迅速长大充满力量的小狼,他冷静谨慎又很小心,不知不觉而又悄无声息,从他的脚边一步步爬到了他的身侧——
“父皇,当年袁友章一案本就疑点颇多,他受皇命急召回京,为什么偏偏到了逆臣李饶的西山下就被炸身亡,这场爆炸何等蹊跷,当年的刑部和大理寺竟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焉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况且,在爆炸案发生之前从未有任何袁家谋反的征兆,行为诡异、举动异常统统没有,为何偏偏出了事之后,各种矛头各种言论全都突然爆发,所有人的矛头都直至袁家!明明那时的大理寺和刑部什么真凭实据都没有,最后却也能言之凿凿地说袁家是谋反——当年的袁家明明一门忠烈,父子二人在爆炸案中双双丧命,袁贤妃何等受父皇宠爱,却情愿万字血、以死明志。这件事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伤了当时多少朝中忠臣的心,父皇您定是知道啊!此事若不能彻查、此案若不能重审,父皇的英明和那些老臣的心,恐怕都有损伤啊!”
“此案过去了这么久,相关的人也大多都离世离朝,那时候你才几岁,袁家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重审此案?”
“此事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只因儿臣从前还是个小小宫中侍卫时,曾受到昔日礼部尚林凤台之女林月白的相助,她在儿臣心中……极其重要,儿臣想要娶她!”
“一个流放的林氏之女,你若喜欢,寻个理由收入房里就是了,若她将来生子,抬举做个妾氏也无不可,这不过是小事,与袁家一案有何干系?”
“不,父皇,儿臣要娶她为正妃!”
“胡闹!她是罪臣之女,而且之前太子政也曾要娶她,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格,如何能做太子妃!”
“父皇!正因她的父亲获罪,她再也不是朝廷大员的女儿,无法匹配儿臣的身份,儿臣才想要为她挣一个好出身,哪怕挣一个清白的身世——那林凤台当年曾在袁友章军中服役,极为推崇和敬佩袁将军,这些年来他暗中搜集了不少能证明袁家清白的证据,若此案能翻,林凤台定然功不可没,届时儿臣想请父皇免他流放之罪——”
“胡闹!”
“父皇!林家获罪,说到底是因为当年林氏女和姚今交好惹您不悦,可如今许多事情都改变了,林月白已经离开了姚今,卫燕也好好的在京中成婚生子为朝廷效力啊!父皇,儿臣只属意林月白只想娶她为妻,恳求父皇成全!”
“成全?李耀,你要寡人成全什么?”
“成全儿臣的一片忠心和痴心,重审袁门旧案,宽恕林家!”
“……李耀,你最好想清楚,你要寡人成全的,是你的忠心痴心,还是你的私心?”
“儿臣,从无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