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墨慢慢地旋转着伞柄,散着荧光的粉末蝶翩翩飞起,冲着前方袭去。 瑾玉公公上前一步,伸出手将那只蝴蝶握在了手中,一把捏成了碎末,那些碎末却未掉落在地,而是绕着他的手臂打了个转,随即消失无踪。 慕雨墨盈盈一笑:“公公要想活命,还是把这手臂砍了吧。” 瑾玉公公却神色淡然,看着那些粉末渗透进他的皮肤中却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微微一红,随即打了个嗝,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慕雨墨停止了转伞,眉毛一挑:“绵息术。” “雕虫小技。”瑾威公公冷哼了一声。 瑾玉公公却摇了摇头:“是奇毒紫媚娘,并未雕虫小技。” 慕雨墨足尖一点,已经掠到了瑾玉公公的面前,她右掌一挥,寒气凛冽。 霜寒掌。 瑾玉公公也立刻挥出一掌,却是带着一股暖意。 绵息术。 至寒的掌法偏偏对上了至暖的功夫。 慕雨墨与瑾玉公公对掌之时,左手一挥,那把纸伞再度打开,上面的毒粉冲着一旁的瑾威公公散去。 却见瑾威公公长剑之上的符篆瞬间飘起,一股无形剑气升起,硬生生地将那些毒打了回去。他长剑一挥,转眼便已落在了苏暮雨的面前。 “听说你绰号苏十八,能一个人同时操纵十八柄长剑,我很想见一下。”瑾威公公手轻轻一抹,将剑身之上的符篆抹去了一大半。 苏暮雨点头:“自在是枷锁,手可杀逍遥。以地境斩天境,我也想见一下。” 瑾威公公纵身一跃,长脸挥出。 苏暮雨用力往地上一撑,伞尖没入了土中,他手一挥,身为伞柄的长剑已被他握在了手中。 “你的十八剑阵呢?”瑾威公公沉声道。 “公公渊眼剑上的符篆不也还未解开吗?”苏暮雨答道。 屋檐之上的雷无桀又打了个哈欠,身边的心剑因为下面那些人身上的杀气而鸣叫地越来越响了,但是他还不能动。萧瑟和他说,他要对付最后的杀招,这次的暗杀绝不会那么简单,除了暗河的杀手以外,必然还会有后招。 “这后招到底什么时候来啊,萧瑟这家伙,就是喜欢装神弄鬼。”雷无桀无奈地说道,“看着他们打得这么热闹,我却只能看着,真是令人懊恼啊。” 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四顾扫视了一圈,发现大门之外,兰月侯的狂刀已经死死地压制住了谢旧城,这位新任谢家家主的刀法,似乎还比不上他的师范谢七刀。而庭院之中,局势虽然还不明朗,但是两位暗河家主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闯进屋内。 剩下的杀招会是谁呢? 暗河大家长?那位修习阎魔掌的高手,的确是个极为凶险的对手,可是雷无桀明显感觉的到,白王府里还有一个很可怕的气息,心剑震鸣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怒剑仙颜战天。他的实力不会低于暗河大家长,而当日暗河欺骗了他,又派人拦截他,他很生气。而他愿生气的时候,剑也越强。 这固若金汤的防御之下,究竟如何还能闯进来? 雷无桀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今晚是白来了。 白王府后院。 司空千落和萧瑟依然坐在马车之中,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司空千落皱眉:“我们在这里需要做什么?为何不进去?” 萧瑟淡淡地说道:“等人。” “殿下,他们来了。”徐管家掀开了幕帘。 萧瑟望向前方,果然一辆马车朝着他们行了过来,对面的马车幕帘也被拉起。 赤王萧羽以及暗河大家长苏昌河正坐在其中。 “我记得这个人,当初他想杀你,被无心和尚拦了下来。”司空千落低声道。 “是暗河的大家长。”萧瑟说道。 司空千落手心微微冒汗,点了点头,虽然她如今功力增进不少,但暗河大家长,是可与他父亲齐名的高手,现在的她,几乎不可能拦住对方。 “六哥。”萧羽笑道,“明月清风杀人夜,六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萧瑟也笑了笑:“老七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便拦着你做什么。” “你从小就爱和我作对,我什么也抢不过你,但这一次,你赢不了。”萧羽望着沉寂的白王府,“今天,二哥的眼睛不会好,那位请来的小神医,也再也走不出这道府门了。” 萧瑟望着一言不发的苏昌河:“这就是你最后的杀招了吗?里面还有一把心剑,一把破军剑?大家长就算神功盖世
,可有这个信心?” 萧羽摇了摇头:“今日苏先生并未打算出手。里面的人,自然有其他人会解决。” “那我们就不妨打个赌,今日二哥的眼睛会好,小神医也不会有事。”萧瑟沉声道。 “你说赌,那么赌什么?”萧羽笑道。 “赌这天启城。”萧瑟说道。 萧羽摇头:“这赌局还未有那么大,区区一个萧崇的眼睛,配不上天启城。天启城的赌局还在后头,我不妨先要一个彩头,若是我赢了,那座天启城的雪落山庄,是我的了。” “当年你就想和我抢,但那天的比试你输了,父亲选择给了我。不过一个宅邸,你现在还是放不下吗?”萧瑟微微皱眉。 “当年我也说过,这一次被你抢走了,却终有一天我会抢回来。”萧羽声音微微提高,“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开始一点一点地要回来!” “那若是我赢了呢?”萧瑟问道,“我是千金台的常客,我从南诀太子的手中赢过一座城池。” 萧羽冷笑:“你提,虽然不过是一场空。你要城池,我也可以给你一座。” 萧瑟望向萧羽:“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要来天启城,他也的确来了。但我却找不到他。他是个很不一样的人,这很奇怪,你和他的关系很特别,我想他的失踪和你有关。如果我赢了,告诉我他的下落。” 萧羽笑了笑:“什么人,能让永安王这么看重?” “天外天宗主叶安世,或者说。寒山寺的无心和尚。” 萧羽挥了挥手,五个穿着黑袍的杀手出现在了马车的附近。 司空千落急忙握住长枪,萧瑟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要赌的人,是不能离开赌桌的。”萧羽冷笑了一下,五名杀手冲着白王府掠去。 “是暗河的杀手吗?”萧瑟微微皱眉,看着他们从马车边掠过,一个个双目无神,面色泛金,“却是哪里有些奇怪。” 雷无桀站了起来,手一挥,心剑已被握在了手中:“终于等来了对手,却只是几柄缠人的剑。真是令人失望啊。” 月光之下,五名杀手正冲着这边急袭而来。 雷无桀站住了身,准备迎敌。 却见一柄巨剑从天而降,硬生生地将那五名杀手截在了那里! 五名杀手同时出手迎敌,却被一剑斩飞。 世间有如此霸气剑势之人,也只有颜战天一人而已! “又被抢了。”雷无桀挠了挠头。 但那五人被一剑击飞以后,却只在地上微微一顿,就已再度掠起,冲着颜战天袭去。 颜战天打落一柄,便又有一柄袭来,五个人全都被打飞以后,却又同时再度袭来。颜战天微微皱眉,远处的雷无桀也微微有些惊讶。 这五名杀手的动作迅捷,出手狠辣,的确算得上一等一的杀手,但放在怒剑仙的面前,本不值一提,但是可怕的,这五位杀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药人。”颜战天冷哼一声,“西楚的邪门玩意儿,还没绝迹吗?” 白王府后门。 萧瑟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几位杀手,总觉得有些熟悉,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是西楚药人!” 司空千落不解:“什么是药人?” “西楚亡国之前,国中有一些神秘的药师,他们能以药炼人。服下他们药的人,功力能在短时间内飞速提升,并且不会再感觉到疼痛,直到身死之前都不会停止战斗。这种人便被称为药人。”萧瑟望向苏昌河,“但是药人最后的下场都很惨,大家长竟对自己人也能下此狠心?” 苏昌河默然不语,倒是萧羽开口冷笑道:“妇人之仁。” “蝼蚁!”颜战天提剑猛地一挥,竟将一名杀手懒腰斩断,随即再一纵身,将另一名杀手的右手生生地砍了下来。可那名杀手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左手拔出一柄短剑,朝着颜战天刺去。 但很快,那只左手带着短剑也飞了出去。 颜战天一脚将这没了左右手的杀手踢开,转头朝着身边望去。雷无桀收了剑,微微一笑:“怒剑仙前辈,虽然我们之前的关系并不好。但现在形势所趋,看来需要联手了。” 剩下的那三名杀手再次围了上来。 颜战天微微皱眉:“刚刚那两名杀手明显弱上许多,可这三人,实力接近于几位家主。我要两个,分你一个。” 雷无桀点头笑道:“那就谢过前辈了。” “若不是今日崇儿的事情不能有意外,不然三个人的命,我都要了。”颜战天提剑迎上。 不远处的屋檐上,
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帽檐压得很低,在这黑夜之中看不清神色,长袍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屋内。 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华锦重重的喘息声。换眼之术的确是药王谷不传之秘,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用过这个手术了,只因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愿意为别人付出自己的眼睛呢。 “师父。”沐春风急忙伸出毛巾,擦了擦华锦额头上的汗。 华锦长呼了一口气:“已经完成一半了。” 那完好的眼睛已经取下来了,剩下的,就是将它换到萧崇的身上。 沐春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之前做过这手术吗?” “在兔子的身上做过。”华锦回答道。 沐春风一惊:“那你也敢做?” “凡事总有第一次,他们敢赌,我有信心。”华锦手中握着一把银制小刀,“开始后半程吧。” “华神医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二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但是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太容易信任别人了。”萧羽与萧瑟说道,“所以当年他才会眼瞎,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斗不过我。” 萧瑟摇了摇头:“可正因如此,所以现在有人愿意为了他,付出自己的眼睛。” “但是也有人就在他的身边,阻止着这件事的发生。”萧羽笑道。 “你说什么?”萧瑟一惊。 “为什么一向沉稳的白王会去寻找暗河作为自己的助力?那是因为在此之前,有人代表着二哥,冒充了你的身份,去寻求了暗河的帮助。二哥找寻暗河,是骑虎难下。而这途中,他失去了唐门,与雷家堡结仇,都是因此而起。”萧羽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地说道,“他信任的那个人,带着他走上了绝路。” 萧瑟皱眉,沉声道:“毒蝎老九。” 这是萧景瑕小时候的称号,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公认心肠最狠毒的人。从小的时候,就只有仁厚的二皇子愿意与他说话。这么多来,本以为萧景瑕已经因为萧崇而改变,可现在看来,毒蝎依然还是毒蝎。 屋内,萧崇和凌邵翰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他们中了神仙醉,一时半会儿并不会醒过来。 华锦依然面对着萧崇,准备继续下半程的换眼。 沐春风拔出了腰间的动千山:“本来以为今日这么多高手护阵,用不上这柄剑了。却没想到,祸起萧墙。我听说你是白王殿下最好的兄弟。” “皇族之中,怎么会有兄弟呢?”萧景瑕手中折扇蓦得打开,“沐家的公子爷,也会用剑吗?” “师父请放心医治殿下即可,剩下的,徒弟自会护你周全。”沐春风平静地说道,“我学的不杀剑,可今夜,或许要破戒了。” 萧景瑕折扇一挥,一根银针已经冲着华锦飞去。 沐春风长剑一挥,银针落在地上,他摇了摇头:“虽是皇子,却无帝者之气,竟是些偷鸡摸狗的功夫。” 沐春风轻轻地喘息着,持剑拦在华锦身前:“师父,还要多久。” 华锦头也不抬:“一炷香。” “好。”沐春风点头。 另一边,萧景瑕手中的折扇已经粉碎,他拔出了放置在一旁的长剑,恨恨地骂了一声:“没想到,最后还藏着这么一人。” 沐春风皱眉:“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何来藏字一说?我腰间之剑本就是剑谱第六,动千山,你自己认不得,又有什么办法?” 萧景瑕退了一步,将袖中一只火箭朝天掷去,只见它穿破屋檐,飞至空中,瞬间炸成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白王府外。 兰月侯的狂刀已经死死地压制住了谢旧城,谢旧城的衣衫已经粉碎,上面满是刀痕。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在那烟火炸起之时,立刻转身掠走了。 管家问道:“侯爷,要追吗?” 兰月侯摇头:“不追。” 而在府内。 苏暮雨的油纸伞依然没有打开,十八剑阵还未结成。 瑾威公公的渊眼剑上,符篆也还没有被揭下。 他们都没有做出死战的准备。 慕雨墨打开那柄毒伞,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后,落在了苏暮雨的身边:“怎么了?” “楼上那三名暗河弟子中,有两名是我苏家的人。他们不该有这么强。”苏暮雨缓缓说道。 慕雨墨点头:“另外一人是我慕家的人,我也察觉到了。” “有问题。”苏暮雨抬头,看着那朵
烟花在空中炸开。 而雷无桀则发现,面前的这名暗河杀手的行动已经远没有开始时敏捷了,甚至眼眶里已经开始渗出血来。 “是反噬。”颜战天收起了重剑,猛地大喝了一声。 如暗夜惊雷,仿佛整个白王府在瞬间都颤抖了一下。 三名暗河杀手顿时七窍流血,从屋檐上摔了下去。 “带他们走。”苏暮雨纵身一跃,与慕雨墨向前掠去。 白王府后门。 萧瑟在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时间后对着萧羽说道:“你怕是要输了。” 萧羽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他低声道:“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仿佛应着他的话一般,天空中那朵烟花在瞬间炸开了。 苏昌河沉声道:“殿下,来不及了。” 萧羽阴沉着脸,低声骂了句“废物”后,对着上空,忽然急啸了一声。 一声急啸之后,那站在屋檐之上,久久未动的黑袍人忽然动了。 颜战天猛地提剑转身:“他是他们的最后一步杀招,拦住他!” 话音还未落,破军剑已经斩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却被黑袍人一掌挡住。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颜战天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他大惊道:“是你!” 黑袍人不语,又一掌打下。 冠绝榜上怒剑仙,却被瞬间打退。 这一掌,可遮天! 雷无桀此时身未到,心剑却已先至,直逼黑袍人而去。 一柄如月般幽冷凛冽的狂刀也当头斩下,兰月侯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杀意。 渊眼剑上的符篆仿佛就要腾空飞起,瑾威公公怒喝一声,持剑拦在了黑袍人的面前。 瑾玉公公经历了一次绵长的呼吸后再次睁开了眼睛,一掌对着黑袍人打去。 谁能挡住这么多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 百里东君? 洛青阳? 反正不应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这个黑衣人。 黑袍人忽然抬手。 再猛地压下。 那个瞬间,雷无桀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抬手的瞬间,空中有一个巨掌的幻影。 “大如来印!”兰月侯低喝一声。 雷无桀面对着黑衣人,忽然心里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他微微皱眉,却已来不及思考了。 一掌挥下,一掌遮天。 兰月侯、雷无桀、瑾玉公公、瑾威公公同时被打退了回去。黑袍人在空中轻转了一圈,一脚踏在了屋檐之上,踩破了屋檐,直接落在了屋内。 沐春风见状急忙一剑刺去,剑势如潮,若千山而动。 黑衣人伸出右手,抵住了长剑。 剑势瞬间消散。 沐春风用力地往前推出,可那柄动千山却仿佛被黑衣人的手黏住了一般,一寸也无法移动。 “师父。”沐春风立刻清晰地认识到了情况,“跑!” 华锦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 萧景瑕低呼了一声:“杀了她。” 黑衣人右手一挥,动千山被挥到了墙壁之上,他身形一动,已经掠到了华锦的面前。 一拳挥去。 沐春风足尖一点,试图拦在华锦的面前。 他是青州首富的三公子,最有可能的继承人,身份极为尊贵不逊色于皇子,却打算在此刻为了师父牺牲自己的性命。 一袭红衣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雷无桀同样一拳挥出,打向黑衣人。 大罗汉无敌伏魔神通。 一拳接着一拳,连挥七拳。 黑袍人硬接了七拳,帽檐轻轻飞起,露出了那一双满是邪气的眼睛。 “你。”雷无桀一惊,嘴角淌出鲜血。 黑袍人眼神中似微微起了一些波澜,但是他的步伐没有停,一掌将雷无桀打开。 华锦手一卷,手里一块白布铺散开来,上面排满了银针,她猛地一挥,一排银针却不是冲着黑袍人飞去,而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黑袍人终于落在了她的面前,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想象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因为随着屋顶的一声巨响,有一个乘风御剑而来的女子单手举着一把未出鞘的剑,拦下了那个黑衣人。 <
> ——————天地失色,红尘剑仙。 是她来了。 那女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当是有些生气了。她左手将剑一转,破了那黑衣人的平衡,那黑衣人不知为何,见了她之后身形有些恍惚,似乎一边很是惧怕她,一边又不得不继续执行命令,而天下则毫不留情,屈膝,摆腿,弹膝,右脚一个扫堂,扫了他脚踝,将那黑衣人整个扫腾空后左脚一脚踹在黑衣人的肚子上———把他踹飞了出去。 飞出去倒也罢了。 刚好,砸在了赤王萧羽的马车上——一瞬间,尘土飞扬,把萧羽砸了个灰头土脸,吓得不轻。 但说实话啊,白王府里的人也有些被吓到。 “西楚药人啊。”她长吐一口气,笑得让人有些发怵,“真是个…熟悉的名词。” 她转头看向四周,“暗河,赤王府,还有夜鸦……好,我记下了。” “一群不入流的东西。” 一个怒剑仙,一个红尘仙,两位大监,狂刀传人兰月侯,以及步入逍遥天境的雷无桀。萧景瑕在刚刚天下来的时候略微盘算了一下,就果断跑路了。 白王府后门。 萧羽那一声尖啸之后,谁都能感觉到白王府内的气氛变了,数道惊人的杀气掠起,连他们二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司空千落的掌心更是冒满了汗,她握着长枪,重重地喘息,才能够平复心情。 ————直到黑衣人被踹飞了出来。 黑袍人挣扎着起身,他似乎感受到了疼痛,双手捂着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雷无桀也随即持剑赶了过来。 天下没有追出来。她凝望着黑衣人飞出去的方向,又回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崇,将剑匣立在地上,席地而坐。萧崇在刚刚的争斗中就已经模模糊糊有了意识,天下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她背对着萧崇床铺的方向,“睡吧,我守着你。” 这一次的声音没有了她与他无双城见面时的尖锐棱角,倒是温柔了许多。迷迷糊糊的时候,萧崇记得自己看见一个深棕色的高马尾的背影,而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他走在一片种了很多银杏的花园,那里还有很多青黑色的松树,加上秋阳的斜射,那边青黑色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灰色浅的颜色,把旁边的黄草盖成一层灰中透黄的阴影。深秋的阳光忽然清凉一会儿、忽然温暖一会儿,有时候忽然黄色更真了一些,忽然又暗一些,忽然又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给这里抹上一层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儿。一条小溪从花园中流过,小溪里边绿藻的鲜绿色借着水的澄清显露出来。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下来的叶子。那是一枚银杏树的树叶,叶子的边缘还是青绿色的,其余部分是金灿灿的,就像今天的阳光一样。 门外。 “看样子已经有结果了。”萧瑟道。 雷无桀摇头:“白王殿下没有事,华锦也没受伤,是无双城最后来收拾了黑袍人。” 萧羽笑道:“看来雪落山庄啊终究和我没有缘分。不过没关系,游戏总要有点意思才玩的开心。” 萧瑟静默不语,雷无桀忍不住低声道:“萧瑟,这个黑衣人。” 萧瑟也一直望着那个黑衣人,皱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与你想的一样。” “今夜看来就只能到这里了,我们走。”萧羽幽幽地说道,“我们走。” 萧瑟忽然摇头:“不,你不能走。” “哦?你能拦住我?”萧羽挑眉道,身旁的苏昌河忽然双手摊了开来。 “至少。”萧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黑袍人,“他不能走。” “那就来拦拦看。”萧羽怒道。 萧瑟忽然纵身跃起,苏昌河同时从马车中掠了出来,雷无桀拔剑,司空千落挥枪,两个人急忙迎上,挡住了苏昌河。萧瑟脚下步若流星,直逼黑袍人而去,可是黑袍人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萧瑟的轻功是乘风踏云步,什么轻功能比他的还快? 除非这人能自在如意,来去如风。 “如意通。”萧瑟低声道。 黑袍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萧瑟转过身,望向萧羽:“从今日起,你会是我的敌人。” 萧羽一愣,冷笑道:“难道以前不是吗?” “直到这一刻前,我仍然把你当成的兄弟,即便要争个输赢,也要挽留一分情面。可现在,你是我的敌人,是敌人,便要杀死。”萧瑟退了回去,“雷无桀,千落!”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也收了武器退了回来。 萧羽
挥了挥手,黑袍人立刻纵身离去,苏昌河与萧景瑕也退回了马上,萧羽望向萧瑟:“那我便等着你来杀我。”说完后,便调转了马头缓缓离去了。 雷无桀急忙问道:“是他吗?” “没错,是无心。”萧瑟点头。 雷无桀大惊:“这和尚比你还狡猾,怎么会落到赤王的手中?他为什么还不认识我们了?而且他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初,还要强了好多!” 钦天监。 飞轩和紫瞳在院中追逐着蝴蝶,他们本是幼童,追蝶寻花本该是常事,但他们追的蝶却不一样。 是一只纸蝶。 两个人看似追蝶,却是在比拼各自的大龙象力。他们从小都被长辈称为天赋异禀,这是头一次在同龄人体会到棋逢对手的感觉,自己起了相斗之意,不过也有了几分心心相惜,几日下来已经成了甚好的朋友。 “看来这道门兴旺,还有数百年之久。”谢宣坐在阁上,望着庭中场景,忍不住感慨道。 齐天尘笑了笑,说道:“这几年道盛佛衰,过些年便是佛兴道弱,都是时势使然。” “这几年道家出了个道剑仙,天启又有大国师坐镇。青城山在野,钦天监在朝,声势一时无两。而佛门,这几年,忘忧大师死后,我只见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和尚。”谢宣皱眉道,“他说会来这天启城,可他若来了,天启城应该早已传遍了他的名字。以他的性子,到哪都该掀起一片风云。” 齐天尘脸色微微变了变:“我的确见过你说的那个和尚。” “后来呢?”谢宣问道。 “消失了。”齐天尘叹道,“从他入城之时我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以大龙象之力探之,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宣手轻轻地敲着脑门:“或许只有百晓堂知道了,萧瑟他是不是应该知道?” “禀国师,永安王求见。”话音刚落,就有一年轻道人进来说道。 谢宣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巧了。” “请。”齐天尘说道。 很快,萧瑟带着司空千落和雷无桀走了进来,见到谢宣在,三个人急忙行了个礼。 谢宣微微笑着:“才来天启数日,还没时间拜访小王爷。” 萧瑟摇头:“前辈可别这么说,当日前辈赠了我无名,里面讲到的流转之术曾救了我们数次性命。” 齐天尘手甩拂尘,转开了话题,问萧瑟,“殿下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萧瑟知道钦天监只达天命,不涉党争。所以一直没有前来拜会,是怕引起别人的误解,给钦天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萧瑟遇到了一件事,所以特地前来询问。”萧瑟垂首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会来天启,可是我一直寻不到他的消息。” 齐天尘和谢宣相视一眼后问道:“莫非是一个和尚?” 萧瑟微微一皱眉:“国师知道?” “我对这位小师傅越来越有兴趣了,能让儒剑仙和永安王都如此看重?他的确入了天启城,我也试图追踪他,但是他逃脱了。”齐天尘说道,“为何不问一下百晓堂,若论追踪别人的下落,他们才是天下第一。” “他们也跟丢了。”萧瑟摇头,“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昨日,我见到他了。” “他在何处?”谢宣问道。 “在赤王萧羽的身边。”萧瑟说道。 “赤王萧羽……”谢宣想了一下,“就是当年那个不爱念的家伙。” 在三位皇子幼时,谢宣做过一段时间的祭酒先生,当时曾为几位皇子授业,而其中萧羽,就是出了名的不爱念,桀骜不驯,当时可被他好好教训过一次。 “不仅如此,无心还失去了神智,武功却是大增,我们几个人联手都对付不了他。”雷无桀急忙说道。 “正巧今日谢先生也在这里,那么我的另一个疑问,谢先生就能帮我解开了。”萧瑟望向谢宣,“关于……西楚药人。” 谢宣闻言一惊:“西楚药人?这等邪术还流传在世吗?西楚灭国之后,应该只有药王谷一支还留有炼制之法,辛百草绝不可能,扁姑娘早已去世,难道是……夜鸦他还活着?” “夜鸦?”萧瑟皱眉,“找到了他,就能找到解掉药力的方法吗?” 谢宣摇了摇头:“看你们这么说,是无心受人所害,如今被炼制成了药人。药人神智全失,功力却能大增数倍,的确符合你所说的描述。但夜鸦虽会药人之术,可他并不一定是炼制药人的人主。” “人主?”萧瑟问道。 谢宣点头:“所谓药人皆有人主,炼药
人需要以血为引,这一滴血需是至亲之人的鲜血,一般若为亲生父母最为完美,同胞兄弟亦可。若无引,只有药,所成的药人极易遭到反噬,一般活不过三日。” 雷无桀想到了昨晚的那些暗河的杀手,说道:“难怪那些人最后都死了,但是无心,的确给人的感觉和他们不一样,身上并没有那股死气。可世上还有谁的血能为他炼药人?” 萧瑟长呼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白王府。 “邵翰,你应该告诉我这一切。”萧崇缓缓说道。 凌邵翰笑了笑:“若真告诉了殿下,那么殿下就一定会拒绝,邵翰是个谋士,最擅长攻心之术,殿下莫非忘了?” 萧崇摇头:“可纵然我得了双眼,失去了你,便失去了我最有力的臂膀。” “如今殿下重获光明,如同获了双翼,马上就能一飞冲天,丢了我这一双不怎么有用的臂膀又如何?”凌邵翰答道。 “所以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萧崇问道。 凌邵翰苦笑:“殿下忘了,当日我也晕了过去。” “当日,暗河的杀手潜入了白王府,永安王和兰月侯派人前来助你,他们一时无法得手。但是最后你最信赖的弟弟萧景瑕背叛了你,连同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想要伤了华锦神医,但幸好无双城的这位二城主及时赶到,把赤王府的人打了回去,守了你一夜。”颜战天抱着剑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颜战天口中「无双城的这位二城主」,天下。 故人相逢,一时倒是相对无言。 萧崇认真凝望着她许久,凤眼,剑眉,朱砂痣,还有落在她棕色马尾上的暖黄色的阳光…萧崇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这不是个好看又英气的姑娘吗,干嘛当初说自己长得糙? “小天姑娘。”他朝她温柔地笑,眼中若有明月皎皎。 街边。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许多在路上行走的人都被淋了一身,但世界上也终究有一些人,是会随身带着伞吧。 一把油纸伞在街上像是花一般地绽放,一身黑衣,神色淡漠的俊朗男子吃着伞缓缓地走着。他的黑衣,他的神情,总让人想起参加葬礼时的人。 很多年前,他总和另一个好友一起执行任务。江湖上给他们起了绰号,他叫执伞鬼,另一个则被称为送葬人,整个江湖都害怕听到他们的名字。后来他们很少亲手杀人了,一个成了傀,一个成了暗河苏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再后来,傀成为了苏家的家主,而原本苏家的继承人成为了暗河的大家长。 但他们的配合一如既往的默契,就像他们当年杀人时,一个负责调查信息制定战术,一个负责挥剑斩人。苏暮雨不喜欢说话,从来不会多问问题,而苏昌河很会说话,做什么事之前都想得一清二楚。可是苏暮语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问清楚的。 而人,也是会变的。 苏暮雨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雨丝落下。 一身紫衣的慕雨墨坐在阁楼之上,捧着一个酒杯幽幽地旋转着,脸上神色阴晴变转着。 忽然,苏暮语垂了下头。 慕雨墨手中的酒杯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同时望向长街的尽头。 一身黑衣,带着银制面具的苏昌河出现在了那里,他没有遮伞,那些雨水打在他的黑袍之上。 “雾朦胧,伊人远山中。千山隔,隔不断情思万千。”没来由的,苏暮语忽然想起了这句在南安城里听到的歌谣,他手轻轻一旋,周围的那些雨水整个的被他吸了过来。 长街之上所有的人都已经跑开避雨去了。 忽然就变得很安静,只听得到雨水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苏暮语望着手中的那一道愈涨愈大的水剑,上面含着无上剑势,隐隐约若有龙吟咆哮。随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一叹,青龙水剑化成水珠,散落了一地。他转过身,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阁楼之上,酒杯摔落在了桌上。 那一袭紫衣也已经消失不见。 ————暗河的内部出现了决裂。 天下于那日之后留在了白王府。她已经暴露给赤王府和永安王府,倒不如就这么大大方方在白王府住下。 萧崇眼睛治好之后,天启城内三股势力明争暗斗,又不安分了许久。等到这三股势力此消彼长,明德帝病情终于稳定些的时候,眼前蒙着白布的凌邵翰听完了这几日天启城发生的种种后,只问了一句话。 这
句话很关键。 因为这句话问到了一个快被遗忘的人。 “萧景瑕去哪里了?” 明德帝有十二个皇子,死了三个。除了三位封王的皇子外,其他人均没有过人的才华,所以这一次的天启城之乱,他们没有得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毒蛇萧景瑕不应该。 更何况,萧景瑕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自从他是萧羽党羽的事情暴露以后,他就已经消失很久了。 萧崇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后猛地抬头:“无双城!” ————啪的一声,天下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有人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