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尚在外头,就在张佑和王世贞惊疑不定的时候,已听她轻声娇喝:“这边,大人在这边,出什么事儿了?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紧接着蹄声近前,健马嘶鸣,有人滚鞍下马,仍是适才那个声音,气喘吁吁的说道:“您是李大家吧?小的是杭州卫的,被戚大帅派往崇明县修建水师基地……所占之地原是打听好了的新淤荒地,谁知前天突然跑来几个当地人说是他们的地,吵闹挡着不让施工,五公子原还好言相劝,竟然被其中一个推了个跟头,弟兄们看不下去就跟他们打了起来,结果也不知道是谁错手打死了一个,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当地百姓一下去了足足上千人,将工地围了起来……”
他说的十分详细,说到此处的时候,张佑挑帘儿下轿,打断他肃然问道:“临来报信儿前情况如何了?他们是围着讨要说法还是打砸闹事?”
报信儿的许是见过张佑,闻言忙道:“回大人的话,他们只是围着讨要说法,小的临回来前还没闹事,至于现在可就说不清楚了。五公子派了三路报信儿的,小的只是其中一路,另外两人分别去给戚大帅和松江卫赵永杰大人报信儿,赵大人离的近,估计已经带兵赶过去了。”
张佑对于军队系统的人不太了解,并未听说过赵永杰,听身后有声音,知道是王世贞也下了轿子,忙回头问道:“大人听说过这人么?脾气如何?允修最近虽然长进了不少,毕竟年轻气盛,若这位再是个点火就着的炮仗脾气,两相里一凑,事情可就大了。”
人类普遍是同情弱者的,任何朝代,群体事件都是大事件,一旦爆大规模冲突,稍微处理不当,就是无数人头落地。
真到那个时候,朱翊钧再信任张佑,为了平息众怒,也势必要拿他开刀。
王世贞宦海浮沉多年,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沉重的说道:“被你猜中了,当兵有几个脾气好的,这赵永杰老夫还真知道,当年抗倭时还是个普通百姓,应募成了军户,原来在俞大猷手底下当个小兵,只因作战骁勇,悍不畏死,最后被一步步提了起来,做到了如今的指挥使,最著名的战绩就是孤军奋战,一人斩杀七名倭寇,肚子被刀捅破,肠子都流了出来,若不是碰巧遇到了李时珍,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这是一个阴谋,老夫觉得,你得马上亲自去一躺。”
不用他说张佑也猜到了,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若没有人背后支持,那些老百姓们是不可能去捣乱的,尤其是造船厂对外打的还是太后的旗号,如此一分析,幕后的主使者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惜就算猜到了也没用,对方财大气粗又根深蒂固,肯定查不到他脑袋上去便会有人出来顶缸了。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将此事压下去才是正经。
张佑点点头:“我知道,这事儿得尽快处理妥当,我估摸着弹劾我跟戚帅的奏章已经在路上了……我连夜就动身,招标的事儿你多照应着曹升点儿。”
“放心去吧,包在老夫身上了。”王世贞点点头。
于是张佑不再废话,抱拳为礼,哈腰上了轿子。
崇明县隶属松江府,与上海县隔海相望,根据史料记载,自汉朝时便已淤积成岛,至大明朝历经千载,面积越来越大,人口也越来越多,已经成了一个县的区划。
在报信士兵的带领下,张佑只领着李妍和刘向东两人连夜赶路,凌晨上船,等到达目的地时,刚刚午时。
造船厂靠海,纵马上了一个丘陵,张佑一眼便见脚下黑压压一大片人,有穿军装的士兵,有穿皂服的衙差,更多的,还是穿着各色衣服的百姓,双方对峙,大有一触即的势头,瞧着危急到了极点。
他却长长的吁了口气,接着好奇心起:“怎么回事儿?瞧这样子,并不像我所预料的那般严重嘛,凤州公不是说赵永杰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么?”
李妍也很奇怪,摇摇螓:“不清楚,咱们也别在这儿瞎猜了,下去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刘向东插话:“少爷,要不要亮身份?我觉得还是暂时保密的好,等问明了情况再做打算。”
“不!”张佑摇了摇头:“打开包袱,取我的官服出来,你俩也换上官服,咱们要光明正大的进去。”
刘向东心中纳闷儿,却没多嘴问为什么,先取出张佑的飞鱼服帮他换好,又找了个地方去换自己的,他隐约知道张佑和李妍的暧*昧关系,自然不肯留在原地。
张佑帮着李妍换好衣服,又等了片刻,刘向东才穿着一身簇新的黑色飞鱼服过来,三人并骑,一银两黑,一水儿的飞鱼服绣春刀,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原来少爷是想震慑那些人啊,高明!”刘向东拍了个马屁,张佑搭理都没搭理他,一夹马腹,已然当先冲下了丘陵。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崇明县知县王华一身簇新的官服,愁眉苦脸的正跟张允修交涉着:“五少爷,您老人家就慈悲,把杀人凶手交出来吧,老百姓们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工夫长了,万一激起民变,下官担不起这滔天的责任啊。”
张佑翘着二郎腿靠在躺椅上,手拿耳挖子掏着耳朵,斜眼儿扫了对方一眼,吊儿郎当的说道:“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那小子杀了人自己心虚,还没等我查到他头上自己就跑了,籍贯人名我也告诉你了,自己去找嘛。另外,你也别觉得我年轻就吓唬我,出去告诉那些带头闹事儿的,具体什么情况他们清楚的很,反正这里建造船厂是有太后懿旨的,想要造反随他们的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京打听打听我张允修是个什么人,他们都不怕株连九族,老子更不怕!”
“这……”王华额头冒汗,他万万也没想到居然碰上了张允修这个混不吝,先是推脱找不到杀人凶手,正在尽力查,接着又是杀人者跑了,让自己去找,无赖一般,竟被他拖到了现在。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咬咬牙:“好吧,五少爷既然这么说,下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真激起民变万岁爷杀头时,肯定第一个找你算账!”说罢拂袖出了帐篷,就要找人暗中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