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离九龙寺不远处的沙漠。 一位女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狂奔。她风尘仆仆,当是赶了很久的路。 可是从她和那匹马身上却看不出丝毫疲惫。此时正是下午,烈日炎炎,那匹汗血宝马奔跑之时顺着脖子留下的汗液仿佛是血红色,赤色的皮毛宛若一匹浸血后烧的绢布,滚滚沙尘在它身后扬起冲天的风暴。 此时此刻,洛十二便是这沙漠里最快的那一阵风。 天下是从与唐莲无禅相反的一条路上九龙寺的,她从山后绕道寺庙上的时候,九龙寺的院子里只有一群正在念经的僧人,其中七人看起来都受了重伤,不过好在生机未绝。她将马停住,剑匣也放下,甚至把还在睡觉的墨惘都从腰间袋子里拎了出来。 她很是恭敬地站在门外向那七人里伤的最重的一位主持作揖,“这位法师…” 大觉看了她一眼,“施主请自便。” “多谢法师。” 她走进破庙,瞧见正中的佛坛上放着一颗散发着微弱金光的舍利。那光已经很暗了,不仔细看大概是发现不了的。 天下跪坐在佛坛前面的蒲团上。她鼻子不酸,也不想流眼泪,只是突然有很多话想对爷爷说。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爷爷…我是小天,我回北离了。” “我离开的这三年,在外面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她有点局促地将手放在膝盖上捏了捏,“爷爷…我记得你曾经还在于阗国的时候,曾经问过虚妄法师,「人难道是为了经受苦难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我…我确实看到了很多的苦难。” “有天灾、有人祸。” “可是我也看到了很多挣扎着努力活着的人们。” “我看到了爱恨、离别、苦乐。” “人们经受苦难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爷爷,这个问题,你后来有答案了吗?” “我当初在寒水寺,也问过爷爷一个问题,爷爷你回答我说,万法唯心,明心,则见性。” “爷爷…我其实一直都记得你说的这句话的。我也,一直都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她突然说起了好像和这个问题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爷爷和师傅是旧识,所以应该记得,师傅的剑意生自与水。我自十岁和阿双一起在师父身边学剑,我学会的剑招,大部分与水相关。” “万法唯心、明心见性…佛法中心性本来不二,但有真妄、动静,昏明的不同。” “性就是本性,是空性、自性、真心、真如、实相。如同「水」。” “心就是心念,是妄心、幻心、感受、印象、思维。如同「波」。” “那些我见到的种种,是「波」。是让我困惑、痛苦、挣扎的苦难,也是让我欢喜、珍惜、守护的事物。” “水波同是湿性,本来不异,但就其相与用来说,波是动相,水是静相,波动则水混,水清则月现,水波又是不一。” “自性是一切起心动念的源泉。在波涛掀动不息的情况下,是无法见到静止时水的相貌的。所以爷爷才会说,要明悟自心,彻见本性。” “爷爷,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她摇摇头,“可是爷爷,这并不是我的答案的全部。” “我所找到的答案…爷爷,你就好好在天上看着吧。”她朝那颗光芒越发黯淡的舍利磕了一个头,“看看小天接下来要走的路。” ————那么爷爷,你找到你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可惜忘忧永远也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本来还有很多想要说的,”那个女孩起身,“可是时间不够啦。” “爷爷,无心该有麻烦了。我得去帮他才行。” “我走啦,爷爷。” ——————那个女孩收起了她的悲伤、迷惘、和对过往的怀念,收拾好自己,大步向门外走去。 走出九龙寺时,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留着长胡子、抗着大刀的和尚打了个照面,他大概在她之前就站在门外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门外被拴着的十二不太安分地叫了一声。 这两人对视了片刻,天下向他行了个抱拳礼,王人孙则与她点了个头。 很诧异地,王人孙主动让开了路。 路过他时,天下轻声说了一句,“日后若有空,希望有机会来问一问前辈的刀。” 她翻身上马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转头向山脚的方向看去。转而又有些凝
重,抬头望向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山脚处,仍旧是相互对峙地两拨人马。 “无双城大弟子卢玉翟。”唐莲冷冷地说。 “雪月城大弟子唐莲?”没有被司马游阙拦住的卢玉翟学着唐莲的语气说道。 唐莲手上银光一闪,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 卢玉翟长枪一挥,腾飞如蛟龙。 眼看就要相撞,唐莲已精疲力尽,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一击之上,卢玉翟那一枪也没有留下半分余力,对于唐莲这样的对手,伤而不杀是一个笑话,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一战。 身后那未下马的无双城弟子全部一挥手上马鞭,猛地向前发起了冲锋。 一直未参战的无禅屏息数刻,永远仰天发出一声怒吼,那声怒吼带着面对师弟赴险而不能救的苦闷,气势非凡。有一半的马匹在瞬间跪倒在地,不能再起。 收起剑匣的无双望着眼前的场景,不住地摇头:“这打得也太难看了。” 这时,忽然有一声,从西面传来。 “止!” 唐莲和卢玉翟猛地回头。 却见一杆乌金色长枪从西面而来,划破万里长空,枪声长鸣,如龙吟虎啸。 唐莲和卢玉翟急忙撤步,那一枪之势,已超出了他们的修为太多,能做的只有避其锋芒。那长枪插在了二人之间,一条数十丈的沟壑瞬间显现,拦住了两匹人马。 “谁!”卢玉翟怒喝。 “我。”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了他,一袭黑衣从远处飘来,稳稳地落在了那柄长枪之上。 唐莲面露惊喜:“三师尊!” 那黑衣人回头忘了卢玉翟一眼:“适才你问我是谁?” 卢玉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手中银色长枪不住地鸣叫,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这杆枪?”黑衣人又问,语气依然淡凉。 卢玉翟却感觉被千钧之势所压,连喘气都无比困难,就在他觉得一口鲜血梗在喉头、终于也要忍不住终于咆哮起来的时候,忽然也有一声怒喝从远方传来——— “止!!!” 就是这一个「止」字,让无双城的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