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时,她仍专注于把香泥搓成线,一根一根放在穿了麻绳的木框里阴干。
直到日上三竿,她终于做完整整一百根线香,正打算出门送香时,却忽然眼前一黑。
霜喻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昏昏沉沉间,望见榻前伫着一位医仙。
那医仙身上有股温和药香,却肃着一张脸,“仙子飞升还没几日,却有伤及仙根之象,恐是劳累过度。你已昏迷三日,需得再将养个七日。”
“我昏了三天?”霜喻刚想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只好扶着脑袋咬了咬牙,“可我还急着给龙窟送香。”
“身为医者,我无权干涉仙子的任务,但我知晓,仙子现在的状况别说送香,连下榻走几步都难。”医仙取出一个药瓶,语重心长,“这是有助于恢复仙根的归元丹,请务必服下。”
霜喻端着药瓶靠在榻上,她不愿相信自己虚得这样厉害,但医仙也没必要对她说谎。
只是她向来信守承诺,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此次与神龙约定三日后送香,如今已是第三日,她却在这里仙躯抱恙,不知何时才能动身。
若是他误会她存心爽约,发起脾气,那对她一直兢兢业业操劳的任务,岂不是百弊而无一利?
霜喻越想越觉不妥,她好说歹说,还取出那束被她以红绳系好的龙鬃作为证据,再三保证神龙见到信物便不会拒人千里,才勉强说服医仙答应帮忙。
在选取了八十一根销魂香,与那束龙鬃一并托付给医仙之后,她忽然又想到什么。
“我仙根有伤一事,还请您帮我对外保密,即便是对神龙本尊也不要提。”霜喻微微思忖后,又解释道,“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横生枝节,影响到我的任务。”
“你是病人,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医仙点点头。
霜喻这才安下心来,沉沉睡去。
再醒时,榻前却跪着一排药童,待她起身服药的功夫,便已哭声冲天,那场面把霜喻吓得不轻,害她差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还请仙子救命,神龙已经挟持医仙大人整整三天了!”
“医仙大人对众仙有恩,仙界此次也已派人相助,但无论是谁胆敢靠近,神龙就把谁一口气赶回此地。单是上前劝说的仙将就被吹跑六个,仙兵更被吹走足足半百。
“您造访过龙窟仍能生还,您一定有办法救下医仙大人对不对?除了您,我们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忙了!”
三个小药童接连控诉,叩首之声此起彼伏。
即便霜喻原本再昏沉,在听到这番泣诉之后,也瞬间清醒过来。
她掀被下床,抄起剩下的十九根销魂香,在小药童们的哭声中,风风火火冲出门去。
*
一连嗑了半瓶药,霜喻去往龙窟的这一路,倒也不算难熬。
甫一踏入极东之巅,她就看到两个仙兵头朝下脚朝天地从上空飞过,瞬息间消失在视野尽头。
霜喻紧了紧双手,脚步更加急切。
距离龙窟数十丈外,平地上已无半点仙影,地上倒是横七竖八叠着一堆堆奇形怪状的兵器,其间零星散落着断裂的线香与不知名的浅色花瓣。
至于那个不走运的医仙,他被银色龙尾挂住腰带,整个人像铃铛那样在空中晃来晃去。
神龙见尾不见首,却只为了刁难一个小小神仙。
霜喻虽然病得有些糊涂,但她记得自己明明跟这条龙约好,只要她用仙草做香送来,他就不会乱发脾气。
她明明做出了香,也掐着时间托人把香送来,他现在却这样对待送香之人,又是在闹哪一出?
霜喻铁了心要找神龙问个清楚。
医仙仍在挣扎不息,期间还不忘指了指地上那些断成碎渣的线香,“神龙分明是疯了,本仙只不过受你之托来送个香,却落得被倒挂三天、连脚都不能沾地的下场!”
霜喻眉头抽了一抽。
她站在这里,脚下地面分明四平八稳,空气中也毫无先前那种暴烈之气。
如果这条龙又发疯,为什么她一点动静都感觉不到?
霜喻向龙窟走去,医仙却拼命挥手劝她,“仙子切莫上前,我怕你仙命不保!”
她没有理会,只是掏出那十九根销魂香,径直来到黑漆漆的龙窟入口前,努力保持平静道:“您找我?”
随着一阵飞沙走石平地而起,两团蓝焰从视野边缘应声闪现。
神龙现出面目,目光却全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他的爪缝间露出一截红绳,那是霜喻用来束住信物之物。
她忽然好像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又开始暴躁。
然而这猜想,却令她兀自想笑。
霜喻巍然不动的模样,似乎进一步激怒了他。
神龙松开尾尖,任由医仙坠落,却又突然卷住他一条腿,拎着他前后晃了一大晃,眼看就要把人发射升天。
“住手!”霜喻忍着身中不适,提高嗓音喝道。
这一声落下,连原本拂过的风都默默敛起气息。
在医仙惊恐的旁观之下,神龙顿住尾巴的动作,脑袋压低,一对蓝眼睛眯成两条长缝,冷冷凝视着面前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