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秀兰说完后就走了，钟明华自己缓和了半天，又去洗了把脸，才回了谈话室。
钟明华甩着手上的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领导有事，还是由我来同你对接，材料麻烦给我看一下。”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怔怔地看了钟明华一眼，猛地反应过来，将手里头的材料递给了钟明华，哑着嗓子说，“领导，我家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他只是走错了路，您帮帮他吧……”
“我不是领导，你喊我小钟就可以了。”钟明华口中应付一句，一目十行的翻阅着女人的申请材料，“提前查了资料？东西准备得挺齐全的，受理没什么问题，”他犹豫地抬起头，看了看女人。
女人看懂了他的意思，局促地挽起耳边的乱发，“我姓王，王曼曼，叫什么都好，看你方便。”
钟明华愣了愣，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女人，试探着说，“曼曼姐？”
王曼曼答应一声，“好久没人这么喊我了……”
钟明华从王曼曼的脸庞上艰难地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曼曼姐，咱们得有十来年没见了，我没认出你，你也没认出我对嘛？”
王曼曼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钟明华叹了口气，“我是阿明。咱们两家以前是邻居呢，你还带着我玩儿过啊。”
王曼曼想起来了，记忆里那个十岁的孩子，已经变成了需要她仰望的成年男人，而她这个曾经邻里称赞的花季少女，也变成了一个需要狼狈度日的中年妇女了。
她麻木的神情碎裂开来，一丝浓郁的痛楚从那张面孔下逸散出来，“哦，是阿明啊，十五年没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钟明华合上材料，恳切地说，“当初我家里条件不好，爸妈都住在山上看着地，很多时候放了学没饭吃，都是你给我一口热饭吃，曼曼姐，这些年，大家都说你远嫁了，你去了哪里？”
“我，我……”王曼曼终于忍耐不住，粗糙的双手捂住了脸，呜咽着哭了出来，“小明，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呀……”
钟明华无言，在王曼曼的抽噎声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跟大人们对孩子讳莫如深的一句‘嫁人了’不同，王曼曼其实是跟人‘私奔’的。
在跟她的儿子王梓豪同样的年纪，王曼曼喜欢上了一个学校外头的小青年，她被家里管得快疯了，只有跟那个年轻人在一起，才感觉到自己能够放松下来，能够感受到她还真切地活着。
他们陷入了一场热烈的恋爱，王曼曼的学习成绩飞快下降，没有两个月，就在家长会上被她的爸爸当场打了巴掌。
她更加叛逆，干脆不去上学，也不回家，每天跟男朋友开飞车，去各种地方撒野，日子过得快乐无边，她那个时候，对未来充满憧憬，从没担心过将来。
但事情很快急转直下，她怀了孕，被学校发现，开除了。
未婚先孕在村子里是耻辱的事情，她被父母强行带去医院，要为她流产，她偷偷跑了，一路跟着男朋友跑去了青海，在那里一个很小的城镇安了家。
公公婆婆瞧不上她，从没来过，背着她给丈夫一点钱，叮嘱他不能给她用一点，还说这个女孩不自重，肚子里的种也说不好是不是他们家的。
王曼曼那时候骄傲得不行，一气之下就跟男人分了手，她们都没有成年，没有工作，到了那里，竟然只能打黑工，赚很少的钱，她遭了很多的罪，眼睛快熬瞎了，才攒下一点钱，预备留着生孩子用。
男人继续浪荡，混日子，与不同的小女孩出双入对，肆意的用言语侮辱她，一点点贬低她，又在她生产的时候拿走了她所有的钱，将她送去黑诊所，自己拿着钱消失了两天，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医院，张嘴就是叫她快点回家去做工。
“从前我以为只要认真工作，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但我选了错的人，走了错的路，只要我想变好一点点，就有更多的阻力将我拉入更深的烂泥潭。”
王曼曼失神地盯着窗户，轻轻地对钟明华说。
“他烂赌，打我，打孩子，抢我们的钱，还要将梓豪偷偷地卖给人贩子……我有几年睡觉的时候，枕头底下都放着菜刀。”王曼曼幽幽地说，“因为我一旦放松警惕，他就会过来洗劫我，十几年，我的口袋里几乎没有超过两百块钱，就连交房租，都是赚到了一点立刻就交出去，生怕他来抢走了，我就连那一点点都交不出了。”
钟明华忍不住说，“你没想过走么？”
王曼曼垂下眼，“当然想想过，那地方太落后了，很多女孩子都是被拐来的，他威胁我，如果我赶跑，就真的把我卖了换钱，如果老实听话，就继续对外说是我的男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我的主意，我那时候年纪小，打了我几顿，我就被吓住了，后来想拼命，又有了孩子，我自己可以跟他一命抵一命，但豪豪是无辜的，就这么一忍再忍，忍了十几年。”
钟明华蹙眉，“那你现在？”
王曼曼自嘲地笑了笑，“他跟一个舞女打得火热，说要跟我离婚，就把我们母子俩赶
了出来，我趁机偷了身份证户口本，带着孩子跑了出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就又回来了。豪豪是个好孩子，他走错了路，但是他很孝顺也很听话的，只有回来的这几个月，他才突然变了样子，我相信，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改过来的！”
钟明华深吸一口气，咽下满腹心酸，眼前的女人只比他大七岁，曾经也是整个村庄唯一一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高材生，王叔叔家里头至今贴着满墙的奖状，谁又能想到，仅仅十五年，一个那样鲜活的少女，就被蹉跎成了满面沧桑，就连睡觉都要带着刀的可怜人。
钟明华递给王曼曼一张纸巾，缓缓道，“曼曼姐，如果王梓豪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会帮助你们尽量争取减轻量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