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一抹紫气自泛起鱼肚白的云层深处而出,垂落在金陵城东头的庙屋檐上。
红檐翘角,静处生幽。
每至月初,金陵城东头的庙总是香火不绝门庭若市。
那些前来烧香请愿的年轻人,多半是临了月试求神、求佛、求庙圣人下笔如有神助的读人。
夫子传道穷经,君子从善如流。
若是只将心中道理说与世人听,恐怕从庙堂到江湖便是有一百种道理也不足为奇。
若是如此,金陵城少城主李秋白腹中的道理恐怕是只多不少。
不同于胥国的大小州县,金陵城中设月试以拔选博古通今之才。
若月试夺得魁首,按照金陵往例规矩,可由城主资助去往有泗水“两岸源并起独拱明珠”美誉之称的五术学宫研学。
早间屡试不第的秀才林进曾有一梦,梦中他一举夺魁,成了胥国境内百年来第一位以及冠之年官至三品的国府学士。
此间,已是秀才林进背井离乡来到金陵城的第三年。
二十有三,壮志不改。
哪怕为了生计,不得不寻个茶楼账房先生的活计,秀才依旧在闲暇之余用功读。每个月初,庙香客里一次都不曾落下这名落魄至极的秀才身影。
为了赶上茶楼早茶的时辰,每个月初,林进都会早早候在庙门口,等着自己不敢抬头对视一眼的城中权贵进庙上了头香再退出庙打道回府,这才敢挽起裤腿踏入其中。
因此,林进自然是不识得每个月初都会前去庙上香的城主李乾。
而城主李乾哪怕再怎么公务繁忙,也依旧记下了读人的相貌。
我家小子,若有这年轻人一半的读气质与虔诚,该有多好!
焚香味儿弥漫的庙里,上了年岁的老庙祝兴许是受不了浓郁的香火气味,干脆坐在庙门口,眯起昏花老眼,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女香客。
只是老庙祝那一副偷瞄姑娘腰肢翘臀的做贼神情,与庙里供奉的正人君子扯不上半颗铜钱关系。
若是没了象征金陵祭天仪司身份的那身玄衣纁裳,老庙祝多半会淹死在读人唾沫横飞的那一句句有辱斯当中。
扯着祭天仪司的虎皮,自然没有闲杂人等敢去背后嚼老庙祝舌根。
哪怕是金陵城中权势最为滔天的二世祖李秋白,也只是从其他地方做些章,拐着弯弯绕绕来敲打老庙祝的为人做事朴实憨厚。
对于这位老庙祝,李秋白算不上尊敬,倒是有几分臭味相投。
只是在欣赏美人婀娜多姿一事上,李秋白向来正大光明!
老庙祝看着庙里来来往往的香客,不由回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在偌大江湖里想凭本事吃饭的年轻方士。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察言观色?
老庙祝抬起眼睑,望着庙匾额上“正大光明”的四个纹金大字,在他的印象里,似乎这四个大字不比从前敞亮。
辞了庙,林进一路紧赶慢赶,好在是没有误了茶楼开门迎客的时辰。
待到日雏悄悄爬上茶楼门前的那棵杨柳枝头,便会闻见阁楼厢间里飘溢出沁人心脾的古韵茶香。
每个月初,就像金陵城中的读人会照例去庙烧香请愿,李秋白也会在那一天的清晨,在这金陵城中百年老字号的茶楼里吃上一壶茶。
只是先前李秋白身边只有看似木讷的矮个男子,并无女眷。如今随其一同前来的少女虽稚气未脱,却已然有了三分倾国姿色。
打着珠算记账的秀才林进瞧见青衣少女,心中顿时觉得中自有颜如玉也是应当如此。
李秋白换了一身平常百姓衣裳,携着婢女青砚和矮个男子,坐在一楼。
按着婢女青砚心中所想,财大气粗的世家子弟平日里一掷千金惯了,喜欢扮作寻常人家模样消遣,体味市井生活。
李秋白到底不是少女腹中蛔虫,哪里知道仅仅只是这搬开板凳坐下的短短几息功夫,少女便将昨夜《赋经》抄写的字内容融会贯通,在心里朝着自己骂了个酣畅淋漓。
这一回,少女竟然觉得多抄些也是有用的!
如同以往,李秋白点了一壶茶,一碟油花生米,一碟绿豆糕。
茶是好茶,是金陵地界得山水眷顾才长成的桑清茶。
从茶叶抽芽到成熟摘落,约莫得有两次春秋交替。而离了茶树之后,若是半个时辰内不去炒煸,便再也煮不出那股古韵香气。
茶农们循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事,再加上日益积累精益求精的手艺活儿,桑清茶的香气也就随着泗水大江上的货船一起飘向了胥国各郡。
茶卖的很贵,越往南走,价格越是更上一个台阶。
至于金陵城中,倒是寻常百姓人家也能消费得起的公道价钱。
只是李秋白费了好大力气,天未放明时便从城北郊外的龟寿园出发走到这座茶楼,临了点一壶金陵城中家家户户都会贮藏的桑清茶,这位二世祖的心思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对于眼前这位摸不着跟脚的李公子行径,林进只当是过眼云烟。
在茶楼里,甭管喝不喝得起那两锭银子一壶的香玉藏春,哪怕只是呆上一时半刻,在秀才林进眼里依旧来者是客。
那碟油花生米,是矮个男子的最爱。
他不消自家主子吩咐,便拿起筷子夹起一粒粒果实饱满色泽圆润的花生米,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去。
青砚只知道矮个男子隔三岔五会向龟寿园送来瓜果蔬菜,是城主府中连杂役也算不上的长工。
但见到此人如今这般上桌吃饭毫不客气的模样,心里便将矮个男子与喜爱穿一身黄裙的少女黄梨沦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