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对霍明驿刻意的炫耀行为,顾沉月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地垂眸接过册后打开,干干净净的白宣纸页上一尘不染,很难说李博士是暂时没憋出来写什么,还是对于丹心院的护院制度早已产生了极大质疑,她现在已经有了一种明日桌上就会出现一封名为《丹心院防御工事修缮谏》公的不妙预感。 特别是当她看向这预感来源的始作俑者——霍明驿,像个猴子一样从雕花围墙一个打旋荡到光秃秃的树干上的时候,顾沉月面上的凝重之色剧增,不得不提前结束今日的吾日三省霍明驿身,道:“你在暗查?” “对啊!”霍明驿双腿盘在树干,用手在树枝上蹭了蹭,理直气壮解释道:“正所谓登高望远——我记得殿下从岭南给我寄回来的信是这样说的啊?” “你先下来。” “等等——我真看见了!殿下!那小子就搁戏蝶台假山那呢!我们过去干他!呸!暗查他!” 如果这真的能称之为暗查的话,顾沉月道:“下回别选这棵树望远。” “可是殿下——这是丹心院最高的树了!百年老枫!我经常光顾!” 霍明驿干脆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抬手对着树干展示般地猛拍几下,本就零落的枫树这下彻底秃头,顾沉月面无表情地抬脚再落下,地面落叶吱吱作响,霍明驿摸摸鼻子道:“哈哈,秋末落叶就是多哈,安心啦现在学子们都在岁考,没人注意得到我的。” 顾沉月欲言又止,最后选择妥协道:“先去戏蝶台。” 丹心院以季节划分为春夏秋冬四院,分别教授习字、习射、律、经四大类,其下各有细分其他小类课程,例如江采言所教授的算学隶属于冬院经类儒学课程,霍明驿所教授的枪法隶属于夏院习射类器械科课程。 戏蝶台位于春院西北角,地势高,假山依托院墙而建,怪石嶙峋,墙外是长安最繁华的商贩街,上学时是她,霍明驿,霍臻,江采言四人最爱光顾之地。 毕竟丹心院的管理制度大多照搬隔壁国子监,严格执行一旬一假,在这种情况下月月相重的饭菜怎么可能比得过墙外的桂花糕糖葫芦醪糟汤圆等等特色美食?至少当时她是这么被劝动的。 二人快步行至春院戏蝶台,远远望见长廊对面戏蝶台下鹅卵石路面上,面朝笃志堂挺直身板跪着一排穿着蓝白学子服的学子们,深秋时节少见太阳,院内开阔风起潇潇,顾沉月微微蹙眉,霍明驿在她旁边压低声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道:“我们夏院教武学的都不兴这一套。” 丹心院有关身体的处罚的制度中,只保留了戒尺一项,只这一项还有着诸多规定限制,四院之中更是都专门设立了医堂,为的就算保障院内学子身体康健,专心致学。 深秋时节,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跪在园中面朝笃志堂顾沉月略微垂眸上前,霍明驿紧跟其后扶起一位跪得最直挺挺的束发学子,其余学子们也在她示意之下怯懦着站起来,自发靠近聚拢在那束发学子四周。 “你们是哪班的学生?怎么都跪在这?别怕都说出来,院不兴体罚,再重的罪也不至于此,当然如果是因为有什么教义信仰之类的除外哈。” “见过顾夫子,霍夫子。”束发学子俯身行一学子礼,不卑不亢道,“学生出自乙字一班,姓尤名春绿。” “今日岁考本按院时安排于辰时四刻前往笃志堂参加习字类岁考,入堂后夫子言明岁考所用笔墨纸砚需自备,学生出身微末难以负担,且院立院以来从未有此规定,往日里所用的笔墨纸砚也照例摆放于桌上,学生一时冲动,与夫子争论了几句,随后便与几位声援我的同窗一同被罚出堂跪于此地。” “院内各项开支皆下拨有专门经费,笔墨纸砚这等基础之物,一直包含在内。”顾沉月淡淡垂眸,“刻意为难你的那位夫子,姓什么?” “事还未完全查清,公主殿下这就定性为刻意为难,”来人轻衣简服,外系紫袍,高鬓束发,步履轻快地携人从廊下来,一双狭长凤眼上挑,凌厉质问之色顿显,“是想以势压人,逼真正的苦主缄口不成。” 瑟缩着的学子们一瞬间噤若寒蝉,只方才开口伸冤的尤春绿挺直脊梁,抬起双臂意欲行礼,被顾沉月轻描淡写地开口阻止道:“丹心院内,只有才学品德之分,无官职爵勋之分。” 她抬眸,语气温淡道:“薛郎君,这里不是国子学,没有那些围着你打转的世家子弟,聚不起你盼望的三人成虎污糟气势。” “看来薛某身为外人,是无法为这被冤枉的夫子沉冤了。” “表哥——”,薛枕栖身后的富贵小公子委屈地叫了一声,薛枕栖眉也不抬地打断道:“糊涂东西,没听见顾夫子所言吗?还不赶紧出了这院门左转大理寺去求大理寺卿为你主持公道。” <

> 薛枕栖说完,特意抬首对着顾沉月冷笑一声,“大理寺治下,顾夫子总不好多劳心费神了。” “大理寺掌一国刑狱,此等小事也要劳烦少卿等人,”顾沉月面无波澜,眼底有浅淡的不屑之意,“世家子弟,莫不是将这大国重地当成了薛家内院?” “若说内院,吏部与您交好的霍员外郎近日正巧擢升吏部司郎中,夫子日后更是英才尽入彀中,薛某先在此贺过。” “比不得薛郎君三步一亲,五步一友,顾某要学的还要很多,还望郎君不吝赐教。” 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让本来是看见公主殿下插手而火急火燎前去搬来自家表哥撑场子救援的张元白挠挠头,探头探脑地问道:“那表哥,我先出门了?左转大理寺对吧?” 薛枕栖额头青筋暴起,冷笑哼声拂袖而去,张元白亦步亦趋地跟上,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尤春绿一眼。 霍明驿等人走了才终于乐出声,感慨地拍了拍尤春绿的肩安抚道:“哎呀,世事变化无常,唯有张小公爷让我安心,看他蠢得一如既往我就放心了,行了,你们这帮学生也别愣着了,赶紧进去考试去,考完试去吃饭抓紧午休,还得赶下午的岁考呢!” 蓝白服的学子们立刻躬身道谢朝堂内赶去,尤春绿被她们簇拥着向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跑回来,干净澄澈的双眸止不住地望向顾沉月,声音不复之前的泰然自若,带上了几分紧张之意,“学生尤春绿,经律字皆习,四院各榜四年前三,院总榜四年前十,明年春闱后若榜上有名,可否求夫子为我留一席位以效犬马之劳?” 顾沉月略一挑眉,颔首道:“可。” “多谢夫子!” 少女眼眸骤亮,气势昂扬地踏入堂内。 霍明驿忍不住咂舌道:“这尤娘子有几分意思,欸,殿下,我长姐真升官了?” 顾沉月瞥她一眼,道:“吏部尚是薛左丞门生,虽然还没有正式的任命,但既然薛枕栖这么说,八九不离十了。” “乖乖,我还以为我长姐飞黄腾达了呢,搞了半天还是在一言堂下面做事,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安排个钱多事少的活来干啊。” “算不得一言堂。世家子弟,无论是选择走门荫还是举荐入朝,再不济去科举,正规程序之下,官员亲属的官职安排自有一套默认法则。” “哎呀,那我一进去前有殿下后有长姐,这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说不定直接给我个刺史当当!” “别拿我打趣。” “殿下,你了解我,”霍明驿正了正神色,一脸认真假正经,“我不会拿你这样打趣。” 顾沉月瞥她一眼,并不言语,只右手搭上腰间佩剑。 “殿——殿下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霍明驿把顾沉月的手从剑上挪开,接着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门荫举荐,一入朝就和他们斗来斗去官帽轮换,没意思,武举也要考律法经,我更受不住,哎——还是当院夫子行,不错,我满足了。” 顾沉月还在想方才发生的事,张元白入院当夫子不说,还擅自欺压学生试图改制,丹心院是太后与她的心血,之后是要派人来查查这院的内外账目,连带着负责的官员也要一并处置了好,但是空缺出来的位置,由谁来补上呢? 她目光沉沉,最终落在了在原地打八段锦热身的霍明驿身上。 “嚯——嚯——嚯——” 顾沉月的手又忍不住下落搭在腰间佩剑。 “殿下有话好好说!或者你等我回趟夏院选个枪——” 顾沉月收回手,淡淡道:“你今日不是还要监考?” 霍明驿活蹦乱跳的身影一顿,左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后道:“我先走了。” 话落她熟练地借助假山翻身上墙走树抄近路,还不忘回头叮嘱顾沉月道:“殿下别忘了去找长姐啊!务必要让她消气放过我啊!殿下我身家性命荣华富贵系于你身了啊!” 顾沉月:“” 她现在越看霍明驿,越觉得对方像岭南深山中的马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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