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冷眼看着惊恐欲死的种,她知道,种猜出来了,但已经晚了,“这枝鎏金镶七宝簪子是我在鸣凤殿中找到的,那日姐姐走得匆忙,忘记带走;所以,你确实没拔,但郑姐姐也确实是死在你的手里,这是你亲口所认!”
这几日,她利用香料与忘忧花混合的功效,迷晕了看守的士兵,悄悄离开馆娃宫,追查郑旦之死。几经追查,方才找到了唯一的证人,也就是那个车夫;但她没有冒然现身,而是暗中观察,因为她需要一个说服车夫指证种的理由,而车夫唯一的孩子,就是她找到的契机。不过夷光清楚,种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单凭一个人证不足以令他认罪,但事过境迁,物证无处可寻,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杀了郑旦,如此才有了上面那些。
“你……你陷害我!”种还是头一回被人骗得如此之惨,气得几乎快要发狂。
“你若不做亏心事,我又如何害得了你。”夷光漠然道:“任你机关算尽,终是难逃因果!”
“你……”种刚说了一个字,喉咙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污了那身新做的华丽衣裳。
公子山顾不得血污,一把攥住种的衣裳,力气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眼底尽是因为暴怒而渗出的血丝,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要杀旦儿?为什么?说!”
种被衣襟勒得喘不过气来,连忙用力扯开公子山的手,喘气道:“我若不杀郑旦,你今日会站在这里争这个王位吗?”
“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公子山痛苦地问着,他一直对种推心置腹,视他为至交好友,结果后者不止居心叵测,还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是!”到了这个时候,种也没什么好遮着掩着了,冷言道:“我一心想扶持你上位,你却始终犹豫不决,不肯与夫差对抗,迫于无奈,我只有杀了郑旦。”顿一顿,他又道:“你若一早答应,我何需行那杀人之事,郑旦与其说是死在我手里,不如说是死在你手里,是你的优柔寡断害死了她,你才是杀人凶手!”
“闭嘴!”公子山厉声吼着,不断喘着粗气,半晌,他抽出长剑,一字一字道:“今日,我就要将你碎尸万段,以祭旦儿在天之灵!”
此刻的公子山早已经忘了夷光与城外的夫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种,为郑旦报仇。
看到在阳光在锋芒四射的长剑,种露出恐惧慌乱之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知错了,求二公子开恩,饶我一条性命。”
“饶你?”公子山气极反笑,“你杀旦儿之时,可曾想过饶她一命?”不等种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道:“没有,你毫不犹豫地杀了她,还将她的尸体扔在街上,令她曝尸街头!”
“我……我那会儿一时糊涂,事后每每想起,后悔不已。”种老泪纵横,再加上嘴边的鲜血,瞧着着实有几分可怜,“再说……二公子就算杀了我,郑美人也不会复活,就放了……”
“休想!”公子山犹如受伤的野兽,睁目欲裂,指着种寒声道:“无论如何,你今日都一定要死!”
“饶命,二公子饶命!”种一边哭求一边爬到公子山面前,抱住他的双腿。
盯着脚边的种,公子山眼中杀意越发炽裂,他右手一横,长剑朝着种后颈用力刺去,眼着种就要死在剑下,他突然停了下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自己小腹,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扎着一柄匕首,握着匕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种,只是这会儿,后者脸上再没有可怜之色,只有狠毒。
他懂了,种爬过来,不是为了哀求,而是为了伺机杀他,真是好毒的心思!
公子山大恨,拼尽全身力气,再次将剑刺了下去,可这一回,他依旧没杀了种,因为后者比他动作更快,快如闪电地拔出匕首,捅进他的胸口,温热的心脏被冰冷锋寒的匕首一刀刺过,瞬间停止了跳动。
公子山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恨仰面倒去,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都大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仿佛是在咒骂种。
图匕从刚才起就一直愣在那里,直至这会儿公子山被杀,方才醒过神来,他像见鬼一样盯着摇摇晃晃的种,“你……你杀了二公子?”
种吐出一口血沫,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图匕不知所措的问着。
种走到他面前,冷声道:“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放夫差进来,任由他杀了我们。”
图匕连连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我不想死,还有一条路是什么?”
种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另一条路就是继续下去。”他走到城墙的另一侧,望着栉次鳞比的姑苏城,缓缓道:“吴国占据了这片城池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换个主人了。”
图匕想了好几遍方才体会出种话中的意思,“你……你的意思是自立为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子不停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们二人只顾着说话,并未发现城墙上少了两个人。
种不答反问,“将军身负不世之才,与其屈居于人下,不如一展才能,留芳百世!”
图匕被种这番大胆张狂的话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但不可否认,他心动了,江山如此壮阔美丽,谁人不想握在手中,踏在脚下?
图匕越想越是心动,可他忽地了一件事,世人尽皆想要为王,可成功者千中无一,万中无一,为何?
王者,不仅需要野心,更需要能力与智慧,他只是一员武将,上阵杀敌尚有可取之处,论城府心计,他连公子山都不及,又有什么资格为王?
可图匕想不到这些,此刻的他所有心神都被“称王称霸”四个字所霸占,而且不断膨胀,简直就像要涨出胸口来一样。
正当图匕张口要答应种时,城下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又有刀剑出鞘的声音,急忙低头看去,他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伍子胥!
城下的伍子胥察觉到图匕的目光,抬眼看来,虽然面容苍老了许多,须发皆白,但目光依旧犀利如剑,刺得图匕急忙避开,不敢与之对视。
那厢,夷光朝伍子胥长施一礼,神色郑重地道:“夷光代大王多谢伍相肯不计前嫌,舍命赶来相助。”
伍子胥神色复杂地看着夷光,张了张嘴似想说话,终归还是没说,只是化做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边痛恨夷光是越国奸细,离间他们君臣;一边又佩服感激夷光,肯在这种吴国生死存亡的关头站出来,一个弱女子四处奔波,阻止种的阴谋;所以此刻对着夷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叹息……或许是最好的回应。
伍子胥略略调整了心绪,冷眼环视那些执刀相向的士兵,大声道:“老夫以前是怎么教你们的,一日是吴国士兵,一世都是吴国士兵,忠君王之事,尽将士之份!你们可倒好,老夫才离开几日,就忘得一干二净,还想做出弃君背义之事,你们对得起身上的盔甲,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说着,他又上前一步,“老夫就在这里,想要随图匕小人谋乱的,就从老夫身上踏过去!”
伍子胥一身戎马,威信极高,那些士兵被他说得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人不敢忘了相国大人的教诲,但大王贪恋女色,不顾我等生死,执意出征;您可知大王出征时带了多少人,七万余人,如今回来的又是多少人——一万,只有区区一万人啊!”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哽咽了起来,悲痛地道:“小人的父亲与大哥都在里面,他们……他们……”
那人哽咽得说不下去,但已经令无数士兵眼圈发红,悲痛难捺,有亲人随夫差出征伐越的何止他一个人。
伍子胥也是神色一黯,但他知道,当务之急是说服他们打开城门,不要跟随图匕与种做乱,所以很快收拾了心情,道:“你们以为大王不出征,越国就不会攻到姑苏吗?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