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莫莫就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绕过脖颈的臂弯,还有对面平稳的呼吸声,她的眉眼渐渐弯起来好像月初的月牙,在顾怀的胸口蹭了蹭,她轻轻起身,小心地下了床,又替顾怀掖了掖被子。
在桌旁倒了杯冷茶醒了醒神,她走到门边,在有些冰凉的空气里呵出口雾气,便围上围裙下了二楼。
生火,烧柴,再到井边打上水,迎着渐渐明亮的天空洗漱,然后便吃力地拧着水桶回到厨房烧上,再拿起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等到把一楼都擦了一遍,她便拿着簸箕去了后院,不知道多少条巷子外突然响起阵爆竹声,她才停了下来。
这是她和顾怀一起度过的第三个新年。
等到天色再明亮一些,便听见了下楼的声音,披着衣服的顾怀打了个哈欠,看见她在费力地擦着桌子,便开口道:
“别折腾了,反正再过两天就得走,下次回来”
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大概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下次”不知道还存不存在。
这件事的发展实在越来越诡异了,从那天顾怀去了一趟李明珠的闺房开始,他就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李府的赘婿,因为这几天也没人来客气地请他出去,而他也没有勇气再去一趟前院,更没有勇气去提那份李明珠早就写好了的和离。
实在是心虚。
但好在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毕竟新年之后,二皇子赵轩便要带着大军南下平叛,而他作为杨溥在二皇子阵营的代理人,不可避免地要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去。
大概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带着小侍女离开苏州,然后在平叛之后北上京城,继续一头扎进京城的权力漩涡里。
然而入赘这件事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以后他和李明珠会是怎么样的关系,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得出一个答案,每一天早上醒过来他都告诉自己这件事该有一个结局了,然而直到现在过年了他都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办。
以往杀人寻仇都是提着把刀子就去了,感情上的事他要是懂也不至于两辈子都打光棍,唯一的经历还是捡来的小侍女。
能拖一天是一天。
虽然是新年,但重头戏是年夜饭,所以早饭自然也就从简,顾怀回家一向是像个大爷似的什么家务都不干,铺床叠被端茶递水都是莫莫来,所以吃完饭他便坐着看等着莫莫洗碗。
等到天色更明亮一些,他便带着莫莫出了门。
巷子里冬季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而远处的街头已是一片熙熙攘攘,还没转过巷角,便能看到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小贩推着推车在巷口叫卖,提着年货的百姓互相问候,穿着新衣头戴花帽的孩子在人群里穿梭,然后拿着零食在卖艺人的圈子外拼命地踮起脚尖。
朴实而又热闹的年味儿。
走在雪化后尚有水迹的青石板路上,顾怀挑了挑眉头,看向莫莫:“去年过年,我们在做什么来着?”
莫莫此时的记性倒显得格外好:“那家黑店被抄了,你连工钱都没拿到咱们就逃进了山里,等到下山都过完年了走到那家黑店门口的时候你还骂了好久来着。”
“对哦,他娘的那豁牙的老板还欠我一个月工钱,”顾怀愤慨起来,“可惜店被烧了人跑了,要不然怎么也得把这钱要回来。”
“他应该被抓了吧?”
“谁知道呢?”顾怀耸耸肩,“都跟他说了遇见当兵的就怂点,谁知道他要钱不要命?能跑出去就算他运气好--说起来当时他还想把他闺女嫁给我来着。”
“哦。”
“你不记得了?就腰比门柱还粗那个,一顿饭要干七大碗,吃得比豁牙老板养那头驴还多。”
“记得的。”
“其实那老板心眼也不坏,这世道开黑店没卖人肉包子就算地道了,他顶多也就是让伙计偷偷钱,往馊了的菜里加料盖味道之类的,”顾怀想了想,“要是没在那个黑店当账房,咱们真不一定能熬过那个冬天。”
往来的人流越来越多,顾怀牵起莫莫的手避过舞龙的队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咱们当时拼了老命才从两浙一路北上跑到苏州来,没想到现在又要回去,真是他娘的跟两浙过不去了不过要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回那座小县城看看。”
小侍女莫名地高兴起来:“那茅草屋”
“没完了是吧?你老惦记那破屋子干啥?”顾怀无情怒斥,“也不看看你家少爷现在是什么身份,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等这次去京城少爷我就买宅子,上次敲钱家那笔挣的是真不少,可惜这段时间太忙花都没处花。”
“大宅子?”
“对,大宅子!”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干爹的手笔,顾怀有些酸,“少爷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