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丁焴也从船舱里冲了出来。他是人墨客出身,情志高雅,口才了得,但却初经军旅中事,很不习惯面对这种突发状况。
这时候他脸色整个都白了,脚踩着船板蹬蹬作响:“蒙古军又来了?山东人没挡住他们?这群丘八,忒也无用!”
侯忠信用力拽了丁焴一把:“学士,来的不是蒙古人!”
“什么?”
“定海军每日停驻,周边必警戒森严,远近哨骑不断,除非蒙古军动用上千人的大队,哪有突入到营地附近的?就算前日里,来了所谓精锐的黑军,也立即被逐退了。学士放心,我看,这批来人,当是前来接应我们的中都金军!”
“哦?”丁焴狐疑地看看对岸,果然见到两边虽然紧张对峙,却没有当真厮杀。
他稍稍放松,沉声道:“那也不能轻忽了……毕竟这一路行来,战乱纷纷……谁知道女真人有什么鬼主意!”
说到这里,他指了一名亲随:“快去取我弓失来!”
宋金两国接待对方使节,有个环节唤作“射弓宴”,两方在宴上要竞赛射术,藉以展示本国的国威。近数十年来,随着女真人的武备废弛,宋人使者在每一次射弓宴都大占上风。
此次宋国来使,副使侯忠信固然是老练武人,正使丁焴不止写的一手花团锦簇章,也有百步穿杨的射弓手段,早就准备在射弓宴上再次羞辱女真人了。
亲随须臾间取了弓来。
虽是轻弓轻箭,丁焴持武器在手,胆气便壮。他环顾四周,见部下士卒、壮丁们俱都手持雪亮刀剑,丛丛卫护船队,当即又喝问:“谁去问一问对面情形?总得探个明白才好!”
这种事情,侯忠信当仁不让,躬身行礼:“学士,我去。”
他提着袍脚,快步回到来时乘坐的小舟,催促船工快快撑篙。
小船晃晃悠悠离岸的时候,丁焴正在后头大声号令,要士卒和壮丁们打起精神,全力戒备。在使节队伍里头负责领兵的一个都辖和两个指挥,也在丁焴面前卖弄精神,呼喝不止。
奉使出疆以后,照例是可以升官的,而正、副使节又有辟属官之权。所以随行人员名义上由枢密院从三衙并皇城司等处选差,其实用的大都是使节的私人,专门便于日后发放手里的升官券。
这几个都辖和指挥,就都是丁焴的亲近人,这会儿自然奋勇表现。反倒是侯忠信在边境招募的二百名壮丁,只默然守护船队,其严整俨然强军。
侯忠信在船上转身,悄然摇了摇头。
这会儿再怎么威武,也抵不过适才那慌乱模样。有没有见识过尸山血海,有没有打过恶仗,是瞒不过内行人的。这些兵卒们久在行在享福,军事素养可比壮丁们差得远,更不能与定海军的精锐相比。
水面上下起伏,小船吱吱嘎嘎地离了西岸,绕过了簌簌摆动的芦苇丛,转眼就到对岸。
侯忠信纵身跳上靠在岸边的军船,又踏着船舷搭在岸上的长木板,一路走进营地内侧两方对峙的所在。
定海军的士卒显然已经得到吩咐,并没人拦阻。
那队雁翅排开的骑队里,几乎人人都着铁甲,头戴精良的铁制头盔,战马也都雄骏。看骑士的面容,或是耳垂金环的女真勇士,或是剃头辫发,彷照女真人习俗的乣人或飐军骑士。
骑队正面,一名豹头环眼,满面虬髯的大将正狠狠瞪着陈冉,与他并肩勒马而立的,是个身材瘦高而肩膀宽阔的汉子,作金国近侍局奉御的服色。
近侍局的奉御?
久闻金国皇帝即位以来,多以近侍局亲近人遥控外朝军政。眼前这人,难道是奉了金国皇帝的命令来此?
侯忠信脚步一停,站在了对峙两方的侧面。
瘦高汉子立即注意到了侯忠信,视线扫过他双卷脚的幞头和南朝式样的公服、貉袖,随即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这时候,那虬髯大将冲着陈冉沉声道:“我知道你!你早年是抚州界壕的军士,后来跟着郭宁,曾在中都彰义门纵火闹事,后来郭宁在中都厮杀,你也全程都跟着。如今郭宁成了山东宣抚使,你则被提拔作了亲军钤辖,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