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亮一边踌躇满志,一边没忘了喝令部下去搜罗小寨。
这些贼寇们都是在军队里厮混过的,个个都不是善男信女,举凡打劫、绑票样样都拿手。没过多久,就在这寨子里搜出了几名男女肉票,几名抓来的劳力,还有四匹骡马、若干粮食、少许甲胃器械和盗贼头目藏着的一百多贯钱。
当下回城的队伍就比原先长了些。
张平亮骑在马上,回头看看,确定几个受伤的同伴只是皮肉伤,并未伤了筋骨,这会儿跟着队伍健步如飞,并无妨碍。只有一个膝盖中箭的,已经包扎得密实,敷了药,躺在大车上休息。
他放下心来,忍不住向同伴道:“这一桩贼巢被拔去以后,玉田县周边就没什么特别要担心的了。听说再过几天,蓟州那边会有都巡检司的人下来探访,我担保他们找不出岔子。”
在他身边并辔而行的,便是刘然派出来接应的骑兵都将。这都将笑道:“都巡检司的人还不就是我们自家弟兄?就算有点小岔子,好好打个招呼也就过去啦,总不见得非要撕破脸面。何况他们关注的,是收缴流散民间的甲胃、弓失,重点倒不在捕盗上头。”
中都之战距离此时已经有半年了,其实较大股的贼寇早就被清理完毕。不过每次大战过后,败军四处流窜,匪徒多如牛毛,这是必然的局面。当年野狐岭败战之后,从北疆退入河北的溃兵数量超过万人,与地方上的势力结合,形成无数山寨、水寨。定海军的首领郭宁,就崛起于其中。
如今定海军的力量,自然超过当时的中都朝廷,但其控制区域内,各地基层的崩溃散乱,可要比三年前严重许多。
所以原本预订要接手各地捕盗、治安的中都枢密院都巡检司,一直就没能够把力量实际散布到各地。这一类的治安工作,依然掌握在地方驻军手里。
对这局面,郭宁是不太满意的,为此专门催促了好几回兼任都巡检使的徐瑨和他的副手严实。
在郭宁看来,定海军的将校们同时兼管着军户、荫户的田地,权力已经极大,如果再把地方治安也抓在手里,未免就有一手遮天之嫌。
而且军队是用来迎强敌、打恶战的,如果习惯了三天两头去清缴毛贼,固然是杀鸡用牛刀,轻而易举,但牛刀如果习惯了杀鸡,还能保有原来的锐气么?
所以都巡检司那一块,一直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人手分派,据说在中都路各军州的巡检司架子已经搭起来了。
他们和军方交接治安工作的时候,同时也是对各地驻军此前剿匪成果的考核。各地军将手掌精兵勐将,如果时隔半年还有鸡零狗碎的匪徒流窜,巡检司一层层报上去,到了都元帅眼前也不好看。
刘然身为镇守都将,这几天忽然调兵遣将,严厉督促清查清剿,便出于这个缘故。
他是在中都战后得到急速提拔的军官,与军中多数河北溃兵出身的将校不是一路,没什么人脉可言。所以他非得仔细办事,不给他人留下话柄。
不过,刘然没资历,他部下的将士,倒有好些老卒。在他们眼里,刘然实在是多虑了。
都巡检司一直到现在还是空架子,非是徐瑨、严实等人办事不利,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徐瑨的老部下们,大都是跟着他在河北塘泺打混的鸡鸣狗盗之徒,习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监视跟踪、撬门开锁、设局栽赃、买通暗算,都是份内事。要不然,郭宁从定海军节度使起家的时候,何以地方如此平静,大金国的地方官们也不阻碍?
定海军在表面的堂皇勐烈之外,还有很多阴暗残酷的手段,这就是徐瑨的功劳所在。
但这些人一来总数有限,二来才能有其上限,还有不少人和阴暗面的事情牵扯太深,不适合转到其他的位置。徐瑨在接掌都巡检司以后,一直想要按照先前在山东的做法,从军队里抽调资深的军官和士卒,充实自家队伍。
前两年这做法很是有效,因为定海军的地盘相对有限,军队的规模也不算很大。许多军官和老卒年纪大了,或者身上带伤,就从军队里出来,投入到地方治安,算个不错的去处。
可是随着郭宁东征西讨,定海军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广,军队的规模也越来越庞大。很多年过四十的军官不需要继续留在厮杀一线,凭着军中经验,就可以转任判官、司吏,老卒们就算有残疾,当个公使也是绰绰有余。
如果不想留在军中,将士们也可以转到职。
这几年大金国被蒙古人杀死的地方官员何止数千,中都城里高官贵胃荐举的人选,郭宁又不想用。所以比较能够识断字的军官,直接就有当上从七品县令的;就算字上差点,只要通过考核、培训,也很容易得个县丞、县尉。
如果不想当地方官,那还有李云的左右司和群牧所的商业系统乃至海上船队在源源不断地要人;中都、益都两地的枢密院,中都的都元帅府也不断扩张,诸多要职虚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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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缘故,都巡检司的人手始终招不足,而在任的一些,也都与将士们情谊非常。
至少,除了刘然和张平亮两个,没人真担心都巡检司的官吏会来寻自己晦气。
当下两个都将谈谈说说,从小泉山里出来,沿着小路往南走了数里,眼看要踏上与梨河平行的大道,两人忽然神情一整,抬手示意部下止步。
距离他们里叙,有一杆军旗斜打,引着将近千名步骑迤逦而来。
“来的是个钤辖。”
骑兵都将道:“听说临潢府路那边的兵马将要轮换,看样子这便是从赤峰口回来休整的将士。”
张平亮一行人加起来不过十步骑,带着近千兵力的钤辖全没注意他们,自顾自悠然前行。
这钤辖乃是张阡。
张阡左手牵着缰绳,右手下垂搭在自家腿上,身体随着战马的起伏而摇摇晃晃。他部下的骑兵们也都疲惫,其中两成以上的人带着伤。骑队后方还有两匹空马跟着,马背上装着数十个白麻布的口袋,口袋里是牺牲将士的骨灰罐子。
不过,较之于将士们的总数,死者并不多,将士们行军时也不显沮丧,反而人人都带着兴奋和骄傲的神色,许多人一边行军,还有精神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张阡所部,便是定海军本部当中被调往北京大定府一线,参与临潢府路战事的一支。
自从成吉思汗退走,定海军花了数月时间,驱策降众经营辽海走廊以北的北京路和临潢府路。过程和郭宁预想的一样,北京路境内的进军十分顺利,而临潢府路就负责异常。
不光是当地的蒙古部落依旧坚持盘踞,还有数量巨大的其他异族。过去数月里,张阡所部在草原边缘与少则数百骑,多则上千骑的胡族纠缠,简直就像是以后深入征服草原的预演。
另一方面,东北内地的完颜承充、纥石烈德、纥石烈桓端等重将,也乘着蒙古人的收缩竭力扩张。他们不止在草原东端掀起了好几次大规模的战斗,还曾经与石天应所部、张阡所部发生对峙。
定海军方面本以为他们此举代表了政治上的特殊企图,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去应对。结果发现,这群既贪婪又狡诈的女真人,只是想抢在定海军与草原恢复贸易之前,控制泰州以西的草场,最终目的是想保障他们马匹贸易的原有份额。
到最后,仗打着打着,精神都花在了生意和谈判上头。这有点过于轻松了,让张阡很不适应,他几乎都找不到自家誓死搏杀的那种感觉。但这会儿他策骑在路上悠然走着,忽然想到,这不就对了么?
总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战斗,并不值得称道,本来也并非每一次战斗都关系生死存亡。此时在北疆零零散散的厮杀,是为了维护定海军政权的利益,维护定海军中十数万将士的财源。
这样的战争,正说明定海军有足够的力量维护太平安稳的局面,也代表了将来美好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