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人到咏阳殿的时候,薛桓刚刚给林月白看过脉,阿濛笑眯眯搬过一张凳子,他谢了赏刚坐下没一会儿,见姚今神色匆匆地进来,赶忙起身下跪。
“微臣薛桓叩见长公主殿下。”
“哦,薛太医也在。”姚今随便挥了挥手让他起身,自己则径直走到林月白面前,“我有事情跟你说。”
林月白微微一愣,见姚今眉心微拧神色郑重,便起身朝阿濛道:“让她们都下去吧。”
“是,娘娘。”
“薛太医,今日你辛苦了,明日再向你请教。”林月白一手抚在小腹上,一手朝薛桓的方向伸了伸手,“回太医院忙你的去吧。”
薛桓想起卫南雁之前说过关于长公主议亲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莫非长公主殿下已经知晓?那我是否应该跟淑贵妃娘娘说一声去……
正踌躇间,姚今却朝他点头道:“薛太医,还未曾谢你关照承欢小筑为我每日炖上川贝枇杷之事,子湘都告诉我了。现在咳嗽好了许多,谢谢。”
“啊……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实在不敢受这一声‘谢’——”
“好了,退下去忙你的吧。”
姚今这一声虽不是命令,语气之中却是不容置疑,薛桓也只得行礼告退了下去。而林月白好奇走到姚今旁边坐下:“出什么事情了?看你这样认真。”
“看来李耀还没有跟你说。”姚今的目光落在茶几那碗燕窝上:“怎么不吃完?”
“说什么?”林月白似乎觉察出几分不对,将那燕窝推到一旁,“到底怎么了?”
“我……”姚今一时语塞,其实她一路上都在考虑如何将这件事告诉林月白而不要影响到她的情绪,她深知这事瞒不住,过不了多久就会宫内外皆知,与其到时候林月白为此与李耀争吵,不如她早点告诉她,告诉她自己是没问题的,自己是可以的。
“你什么呀?阿姚,你来了却不说,到底是怎么了?”
“是……这样。胡族新王塔温遣派使臣即将进京,他希望重建两国邦交,所以要为自己求娶一位李朝嫡公主。”姚今抬起头,定定看着林月白的眼睛:“如今皇室中唯有我一个是嫡出公主,只有我能嫁,我也愿意嫁,我可以——”
“你胡说!”林月白猛地站起身子,一时动作太快扯住了茶几上的毯子,连着桌上的茶盏香炉并那一碗燕窝全都翻到了地上,门外的阿濛听到这么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刚推开门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却又被林月白一声呵斥缩了回去。
“月白!你干什么这么激动,你怀着孕呢!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姚今起身将林月白按了下去,只觉她人气得发抖,连声音也抖了起来:“是、是陛下,是陛下的意思是不是?他还不放过你……他还不肯放过你!我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思这都是事实了!这是国事,不是你找他他就能解决的!”姚今大声道:“朝中和宫里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李耀也一定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可这件事情摆在这里,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你不能嫁,他不可以这样!那胡族是个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去!你已经为了我……为了我你没有了小南国,背负了天下人的嘲笑,现在又把自己软禁在这皇宫里,你为了我忍受着这里的一切,甚至还要那样和卫燕诀别,你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他怎么能还这样对你!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他有什么难处,我要去找他,他若是应了这件事,我就跟你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
“林月白!当真你怀孕怀傻了吗!”姚今有些恼火,捡起地上的一个茶碗用力搁在茶几上,“公主出嫁是国事,你是皇后不可参政!说这样的话,你是唯恐别人拿不到你的把柄吗!况且我说嫁我就嫁了?胡族那么远,在路上我可以跑啊,我可以逃跑啊!我很擅长逃跑的,你不是知道吗!”
林月白愣了不过几秒钟,却立刻戳破了姚今的话:“你不要诓我了,若你假意嫁到胡族想中途出逃,陛下一定猜得到,他会拿那些人的命要挟你!小南国的那些人还在,那些人永远都是你的软肋,他永远可以拿那些人掣肘你!你若答应嫁,你就只能嫁了!”
姚今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软弱,是的,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了李耀出嫁,那她只能乖乖去胡族,她不能拿王相等人冒险——可是眼下她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温子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偷出皇宫偷出陵京离开李朝,可那样的话,王相他们的结局不是一样吗!
“消息我也是刚刚得知,是有些仓促……可是,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姚今尽量摆出一个很有把握的笑容坐下,又马上直起身子拉住林月白的手,“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出事,你不可以去找李耀吵,更不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你怀着孕,你必须健健康康生下这孩子,这很重要!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皇后娘娘!”
见姚今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已经轻微地隆起,虽然还没有明显的胎动,但有一个生命正依附着自己一天天地努力长大,林月白心中一软,眼眶渐渐湿润:“阿姚……从一开始就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为我,你不必进京,更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可我真是没用,我做了皇后,却还是不能帮到你一分一毫!”
“每天能你和高高兴兴地说着话,一起看夏天的荷花,看秋天的落叶,或许来不及一起看冬天的大雪——可是月白,在这个世界,我只剩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那样我才值得!我真的,只剩你了。”
“阿姚……”
“我为什么今天要来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因为我不希望你为我去做什么,不管这件事最后朝什么方向发展,我有没有去胡族,你都要好好地坐在这位置上,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就像你说的,这是我用一个小南国换来的,你怎么可以搞砸?”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记重拳击中了林月白,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那一直以来深深的负罪感,她对于这个皇后之位的勉强,她面对后宫诸事时的排斥和厌倦,都因了姚今的小南国,因她对李耀的爱,她只能统统压了下去。为了他们,她必须要做一个完美的皇后,一个幸福的皇后,可谁还记得当初吗?林月白有时候自己都回忆不起,当初她是如何爱上那时的陈城,而姚今是如何说要与她“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那些仿佛是上辈子,那些仿佛是里的故事,她都不记得了。
若有一日她能不为他们,做一件心中想做的事,那又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