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平淡地摇摇头:“婉儿,你忘了我当时在云山跟你们说的话了吗?我求的是自由,而不是另一个牢笼,李朝的皇宫和魏帝的长青宫,说到底又能有什么差别?不过南北之差,皆是画地为牢。”
龙婉在温暖的烛光下仔细看着姚今的侧颜,在宫中,她曾见过许多容颜绝色的女子,妩媚的、高贵的、可爱或热情的,就连她自己的容貌也是得到过皇帝亲口赞赏的,然而她的公主殿下呢?从她是宫女开始,她的容貌虽然可以说清丽,却从来算不得倾国倾城,名门闺秀所看重的琴棋画也无一所长,可龙婉却深深觉得,无论是世上多么出色的男子,甚至绝顶风华身份贵重如魏帝,在她心中,却也未必能配得上她的殿下。龙婉轻轻起身行至姚今跟前,慢慢跪下郑重地行礼,她是女官出身,姿态礼仪自然极为标准,然而在这标准的跪拜大礼之中,姚今看到的,却都是龙婉的依依不舍。
“此一别,万水千山,这一世恐怕再也不能伺候殿下了……从前在宫里,政公子将我送给殿下时,婉儿埋怨过、也恼过,可这一路走来,多少艰险、多少难处,若不是殿下心性坚定聪慧果敢,又一直对婉儿不离不弃,我们怎能有今日。婉儿曾背叛过殿下、说好要伺候殿下一生一世却还是食了言——可纵使如此,殿下却从未责怪,一直鼓励婉儿遵从本心,追求心中所想。殿下于我,何止主仆之情?说句逾越本份的话,就算是亲姐妹也未必有殿下待我这般好。这份情义,龙婉此生无以为报,唯愿下辈子为奴为婢,定要再到殿下身边伺候!”
姚今心中感动,眼眶也有些发红,她伸手扶起龙婉,诚恳道:“我深知作为女子生活在这个世界是多么地不容易,我的婉儿姐姐虽然外表柔弱却心性刚毅,如今李政这个样子,我不能说是最好,却也算能和婉儿姐姐平淡到老。虽然雪山和小南国相隔千山万水,但无论身在何处,姚今都会永远挂念你,祝福你的。”
两人正手拉着手说话,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侍女恭敬地柔声道:“藩国主殿下,杨公公到了,说是皇上送来礼物给您。”
姚今一愣,心想这大晚上的送什么礼物,朗声道:“进来吧。”
门轻轻地打开,厚重的两层门帘掀起,几名侍女跟着太监首领杨时走了进来,见姚今仍旧衣衫整齐发髻未乱,知她未打算就寝,杨时笑眯眯地跪下行礼:“奴才奉皇上之命,特来给藩国主殿下送上一轴画。”
“劳烦杨公公了,大晚上跑一趟。”龙婉微微一礼,双手接过卷轴奉到姚今面前,姚今点点头接过,龙婉便从内室取了一把金珠放在杨时手心。
“谢藩国主赏赐。”杨时也不推辞,拱了拱手便将金珠收入袖笼,“藩国主若此刻得空,不如赏一赏此画,这可是皇上亲笔所绘,这不,刚刚裱好皇上便命奴才送来了。”
姚今缓缓打开卷轴,见画的是一棵树,枝干挺拔,树冠上的花朵颜色硕红艳丽,一树怒放,一地落英,她不认识这树,正不解此画何意,龙婉却轻轻念出了旁边的一行题字:“虽无橡树,你如木棉。”
“虽无橡树,你如木棉……”姚今喃喃重复着,看着杨时和龙婉的一脸茫然,她突然心中一震,继而却是说不出的失落、伤感、释然又难过。温子华将她比做《致橡树》中那棵坚贞的木棉,而她却从来没想过与他握手与地下、守望于云间,她甚至没有真正相信过他对她是否有过真正的爱意——一时间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姚今脑中一片混乱,半晌,她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魏帝陛下有心了,杨公公回去请回禀皇上,此画姚今一定会好好珍藏。”
杨时抬起头了一声,顿了片刻又道:“皇上还说,明日早朝后还有公务,故而不能送藩国主殿下出宫,不过一应护送的车马队伍等已安排妥当,明日都会在长青宫正门等候。请藩国主殿下放心,此次皇上安排的都是禁军的精锐人马,他们会一直护送殿下到小南国,确保您一路上的安全。”
“也请杨公公替姚今感谢魏帝陛下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感谢他对两位妹妹的关爱,这实在是李朝和我小南国与大魏的缘分,”姚今语气上刻意加重“缘分”二字,起身行至他面前,亲切道:“杨公公是长青宫的首领公公,我那两位妹妹远道而来,在这长青宫中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请杨公公多多关照——一点礼物小小心意,还望杨公公一定帮本藩主一个小忙——”
一看龙婉小心翼翼捧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顿时照得屋内亮了好几分,然而那光线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刺目,反而柔亮温润,一看便是上上之品。杨时的眼中顿时放光,然而不过片刻又低眉垂目连连摆手:“这样贵重的东西,老奴岂敢接受,藩国主殿下折煞老奴、折煞老奴了!”
“我虽对这长青宫不大熟悉,却也知道杨公公不仅是魏帝身边的第一人,亦是太后娘娘看重之人,这颗夜明珠置于屋内,光线柔和也不刺目,正适合在太后宫中摆设,倘若杨公公能替我和两位妹妹将这番心意送到,我自然会另有一份重谢,以报答杨公公的情谊。”
姚今此举,一来是替泰丽两姐妹做点好人好事,二来她翻来覆去想想昨日在蓬莱阁的情形,总觉得那太后十分不简单,她来救下李娇倩也绝非仅仅因为什么亲情血脉,听闻这位太后她在前一朝的时候颇有些势力,如今虽空有太后的头衔,却连统领六宫之权也没有,想必心中也有不甘,而蓬莱阁上李娇倩频频看向温子华的眼神,倒让她生出一种大胆的猜测:她看上了温子华,不管是看上他的人、还是看上他的身份,但她想嫁给他,想走入这长青宫。
这种想法不由得让她生出一种担忧,担忧泰丽两姐妹、担忧江映月、甚至担忧温子华——姚今看着杨时快步离去的背影片刻就消失在黑暗之中,夜间的寒气随着开门关门涌入室内,令她突然身上一阵颤栗,转身不禁茫然唤了一声:“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