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算是听明白了太子的话了。
“照殿下的意思,朝廷用人不必过问德行,而是要看才能。若才能过人,哪怕德行有亏,朝廷也要坚持用之。”
如果朱厚照不是个后来人,
在这里就很容易被绕进去。
因为这个用人方法确实有很大的弊端。所以千百年来,我们的化里一直强调,德要为先。德不好,能力越强,危害越大。
周经是老臣了,自然一眼洞穿这一点,“或许一时、一事用上这样的人可解朝廷之困,可这样一来朝廷不对人的德做要求,往后岂不是满朝尽为小人?”
“本宫从来也没有说过朝廷用人是才比德先。而且周大人还未明白本宫刚刚那些话的意思。这么说吧……假若今天李广还活着,那么王越自然就派得出去,这一点周大人想必心里也清楚。但现在李广死了,这人就派不出去了,为何?这是君子与小人之争吗?非也,这是朝局的派系斗争。而这种派系之别僵化了朝廷的用人之法。”
“为何?就是因为有太多像诸位大人这样的人,时时刻刻把‘王越是李广的人’这一点作为他最重要的特点,继而极力反对。你们说他是小人,所以担不了重任。但你们心里其实知道,王越这个人是有才能的,他打得了胜仗。可现在的局势却派不出这个人,这难道不够令诸位大人担忧吗?”
“周大人说一时、一事。本宫也要说一时、一事,是,眼下这个关口,依照各位大人的意思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祸。可这样以后,朝堂的派系斗争就会取代用人得当。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人不是我们的人,那么便弃之不用。长此以往,这又是什么结果?”
“所以……”皇太子朝皇帝也见了下礼,“今日我要真正要保的不是王越,而是我大明朝的用人之法。国家要用对人才,方可长治久安。王越确不是什么濯清涟而不妖的圣人君子,可眼下却是西北边关形势的最好人选。这口气保不住,且不知往后会有多少天降之才折戟于门户之别,最终无法为国效力!”
这段话连续不停,说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而且一句用人之法,深度够、情意真,怕不是轻易能反驳的。
弘治皇帝自己都觉得赞叹,叫他想,是想不出这四个字的。
周经和吴宽都一时失言,心中隐约有些震撼。
不过指望说服一个六十岁的、思维已经固定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朱厚照也不指望说服他们,他就是要和他们争、
就像大礼议那样,越争理越明。不争永远都是他们那一套。你永远翻不了身。
但……弘治皇帝似乎有些‘得意’,大概因为儿子的优秀,或者觉得他们二人不说话,是给太子说服了。
于是乎心中忍不住欣喜,便追上说道:“周大人,太子说的不无道理。一个李广死了,竟还导致朕派不出一个名将,这可不应该存在于明君贤臣的朝局当中。当初,也是各位大臣力谏朕杀了李广,如今弄成这样一副局面。万一真的派了一个不如王越将军的人去,打了败仗,苦了边关的百姓,这罪孽岂不深重?朕可不想让后世子孙,把一句‘人误国’的评语用在我们身上。”
中间那句还不忘说说自己的委屈,看来是憋了很久。
但朱厚照眉头一动,心中一咯噔……自己这亲爹是很烦周经不假,所以讲话大抵不会好听,可对周经这样极高傲的人,说出人误国这四个字……不会出事吧?
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全冒完,
极其注重脸面和自尊的周经果然是受不了,当了几十年的官,一辈子忠诚为国,最后给皇帝来一句人误国,
这话出了乾清宫,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他周经还如何自处?
只见他立马面色戚戚然、愤愤然,几欲流泪,“臣执掌户部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实不曾觉得有误国之举,今陛下有此言,必是臣有大不当之处,否则如何担得上误国之言?况臣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如臣之衰者,岂能久存乎?臣愿脱下官帽,褪去官服,留待有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