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入夜,山林内因经常有豺狼虎豹夜中逃窜,故而全都没人过去。
再往深处去,又是毫无人烟之地,从没有人过来。
此时却多了一所房屋,十数棵梅树,屋内还有光亮,从外能看见两个人影。
羽冰落一一嘱咐,诸如在外人面前切不能显露发色,过个几年就要换个面孔示人,在凡人面前绝不能施法一类。
这本是琅璇一向都知道的,只看着她虚弱的面容,万分愧疚,哪怕这是她一向的夙愿,可这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却被她连累成如此模样。
“这些银两都留给你,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传青灵鸟给我,你如今自由了,也高兴高兴。”羽冰落递上一个含虚玉所制的玉佩,听她一直愧疚,也是无奈。
她搂着她,略略笑一下,道:“你养育我长大,若没有你,恐怕我当初就以一个无知稚童回去,被柳氏生吞活剥。我自知只能以此来报答你的大恩,法力散去可以再修炼,你别苦恼。”
琅璇搂着她,她从不是爱哭的小男子小女子脾性,此时却看着羽冰落虚弱的样子,不免流下两行清泪。
羽冰落让她别哭,自己也流不出一丝眼泪,身为尊神,她不能随意流泪,“我要回神界了,你好好保重。”
她松开琅璇,直说让她保重保重,然后扶着门出去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胡闹了。
……
花中所泣蜜露被神侍收进玉瓶里,预备炼成百花灵露给尊神补身体,这便又是新的一日。
羽冰落端坐着,拿笔写字也是规规矩矩,本以为是在处理公务,谁知若沁凑近一看,却看她是在背写《警后人言》。
若沁知道她已经坐了许久,身子最近一直羸弱,略累一会就要咳嗽头疼的,请了医官来瞧,也只说是法力灵气失了太多,本就有大去之像,全靠一头灵丝吊着命。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补身修炼,最起码要把法力灵气补回从前的一二层,才可算好。
可于她而言的一二层,也是其他人也许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深厚。
可她的身体,当初以身修复圣灵石,必得要强盛之体之灵周转一身,现在全靠一头灵丝散出灵气替她和圣灵石通气。
这一遍《警后人言》没写完,羽冰落就已经头晕目眩起来,搁下笔闭目休息了一会,若沁走上前,递一杯滴了百花灵露的温水在旁,道:“既然头晕,尊神就睡一会吧,如今灵气不足,先要睡觉补些灵气,以后才能闭关修炼。”
羽冰落却摇了摇头,继续睁眼抄着,也不说话,也不喝水,直到写完最后一笔,才抬头道:“上次夫人们拿来的一些男子画卷和家世册还在吗?”
若沁说还在,然后去就抱了一堆画卷和册子,羽冰落略看了几眼,就道:“这些男子怎么都一个模样,眼熟得很。”
若沁道:“许是同一个画师画的。”她凑近一看,突然道:“他们定是拿捏了尊神的性子,画得竟都像安祁旭。”
羽冰落听她这一说,又细细看过去,方沉声道:“的确,想来画册却是不能信了。”
但提及安祁旭,她反而像是听到一个陌生人一样,又拿过册子去看。
看了半晌,共捡了几册,和与之对应的画卷,看了一眼若沁,吩咐道:“别的都拿下去,这些我再看看。”
若沁让灵人拿下去,然后伺候她喝了水,扶着她往内殿走,道:“尊神想通了便好。”
何谓想通,确是无奈。
“我身为神界尊神,承受神界奉养,自是不可全凭自己喜恶度日。”这话,从前的羽冰落,是断不会说出的。
从前的肆意张扬,从前的意气风发,并不全因安祁旭的到来而生起,却着实因安祁旭的逝去而陨落。
多年以后,羽冰落再回忆起这段跌宕的时光,究其根本,终是道了一句:
他是我的希望和救赎。
羽冰落躺在床上,手却拉住了若沁,道:“近日本尊无法查看神界各地,你派去跟随幻尊的人要细心一些。”
若沁点头,就见羽冰落两手交叠,放在腹上,片刻就睡着了。若沁见此,就熄了殿内的蜡烛。
而另一处的月瑶居内,却是光亮大盛。
芙烟怕天黑玥娑处理公务伤眼,又觉点蜡太多会熏着她,就翻出夜明珠在旁点亮,还道:“幻尊看了这半天公,先歇歇吧。”
玥娑道:“早些处理完,要钱的要粮的也不必担心了。”她看着芙烟坐在自己身边看自己批公,调侃道:“你能看懂吗?”
芙烟老实地摇摇头,又听她问自己的看得怎么样了,芙烟不好意思地道:“上次的《道德经》确实是看完了,只是一句都看不明白。”
她委屈模样,看得玥娑总算是笑了一笑,道:“蠢笨丫头,可见我和尊神两人之间的差别了,她挑的晴黛那样聪慧,再看看你,可是我人是如何,侍伴就是如何。”
芙烟一听晴黛的名字立马拉下了脸,道:“我才不要和那些蛇蝎心肠的人相提并论,尊神也是活该!”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玥娑却极为平静,殿内只有她和芙烟两个真人,剩下四五个灵人,玥娑明知她会说给羽冰落听,也丝毫不畏惧,“你这话倒是解气的很,只是以后别说了。”
她回想起一些往事,突然就搁下笔,道:“她从前过得那样苦,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我理解她,但她伤害的又的的确确是我,也只能理解她罢了。”
芙烟听她还为羽冰落说话,分外气愤,还欲再说,被玥娑瞪了一下,玥娑道:“记得还是小时候,她又惹怒了父神,去伏狱司领了八十鞭,我跟着过去拦着,却被误打了一鞭。”
芙烟屏气继续听下去,“她让我走,我不走,她就把我拉到怀里护着,施法给我疗伤。我只被打了一鞭,就觉得全身上下都疼,我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让他们不要打了,她只说没事,我看着她,眼底一滴泪都没有,身子跪得笔直。”
“我被送回宫,父神和母后慌得来看我,哪怕我的伤已经被她治好,两人都搂着我,打骂神侍,惩罚伏狱司,只有她站在那里,看着父神母后搂着我,转身就走,我想叫她回来,却说不出话。”
“在行宫中的某一天,我突然想到那一天,如果我当时看到她孤单离去,追上去陪她,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自认待她千好万好,其实做的都是一些在薄衣上添花的事情,却从来不曾,为她在这冰天雪地中多披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