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巧青的话都转达给孟尧渊时,他听完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只存在一瞬的泪珠被逼下去,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先不守承诺,这怎能怪她。”
他声音极小,似乎只是在安慰自己,安祁旭知道他伤心,也不想揭穿他瞒着自己顾族的事,他或许十分理解孟尧渊,但从现状看,孟尧渊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他想开口,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两人之前的亲密因白族出手而复生,如今白族倒台,这份久违的情感似乎也该于情于礼退出,他不知道是继续以一个待人接物近乎完美的神界第一公子身份安慰他,还是该以他的好兄弟安祁旭的角度询问他,亦或是从“师傅”的角度夸一声他真的长大了。
似乎都应该,他应该安慰,更应该询问,而孟尧渊也的确长大了,不同于自己从小的刻意刻苦营造好的形象,孟尧渊更加困难,他从一个人见人厌的纨绔子弟转化成德高望重的圣灵岛岛主,这里面最难的不是自己,而是外人对他的偏见。
或许安祁旭更该叹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孟尧渊的在乎外人眼光,比之安祁旭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对坐无言,度过此生彼此之间最后一个亲密、静谧的独处时光,两人都明白彼此之间隔着什么,想要突破的安祁旭无能为力,因为他明白无论他选择哪一个,最后终究是要看孟尧渊的想法。
可有能力的孟尧渊,又因为巧青走后的失落,习惯身旁人离去的无奈,贪恋现状的不会妄动,难以走出这一步,所以在安祁旭安慰他时,他道了一句“无事”,询问顾族时他道了句“对不起”,半怒半夸地说他真的长大了时,他忽然抬头,半晌之后,却道了句:
“让你失望了,可我喜欢这样。”
安祁旭不想离去,他小时认识孟尧渊,就如两块磁石一般被对方吸引,从骨子里说,他二人皆生得棱角,只是在漫漫征程中,安祁旭的棱角在他的有意无意中成了众人口中的独一无二,孟尧渊则刻意地磨去了。
就经历来说,安祁旭又觉更为相似,他自小被“缙绤之子”这个名号禁锢,分外努力摆脱,如今不在意之后反而渐渐成了自己,而孟尧渊更是恶名在外,亦想摆脱,如今已成。
虽过程不同,安祁旭却明白,再换了谁,哪怕是他心爱的羽冰落,从小到大在一起的亲人百萧、岫骥,以及看着长大的兰溪,都不可能跟他两人这般。
他不想失去孟尧渊……
“你……何必如此,我们明明是一样的人,我还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尧渊打断,“祁旭,你要明白,再不可能了,你自己说的:草木枯荣,日月更替,今朝之日又怎会是昔日之气,也只有无灵无气的死物才会是一成不变的。”
他将他的话记得一字不错,一如从前他写了诗,第一个背得的总是孟尧渊,可如今的境遇不同,这份特殊竟如此扎心,安祁旭有些微怒,道:“你拿我帮你打击白族的话来对付我?”
在两人都以为会有一番争吵时,门却被敲了敲,孟尧渊抬抬手指,门被打开,侍卫道:“禀岛主,顾姑娘听闻老爷夫人和小姐今日启程去凡间,特来送行。”
两个人皆是一惊,却都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孟尧渊一脸喜意,连忙走出去接应顾嘉卿了,安祁旭也不好独自呆在他的房里,此时更明白不能和他单独说话了,也想就此离去。
他不常见到顾嘉卿,此时一见,却再也没有从前在神育堂时的情感了,他淡笑应下她的一声拜见,道:“听闻顾族正好撞上白族谋反,全力帮助临源军镇压,可谓举界之大功,在此贺过。”
这话虽轻,可处处透着古怪,“正好撞上”一词本就蹊跷,便是暗指孟、顾两族联合之事,而这一“贺”,更不知是贺顾族立功得赏之事,还是贺孟、顾二人之间的喜事。
顾嘉卿不敢确定他是否有这意思,但安祁旭的笑若对其他人就十分合理,但对她便过于冷淡了,她偷偷给孟尧渊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笑道:“我去请父亲母亲来,二位坐一坐。”
一时,孟尧渊离去之后,顾嘉卿便吩咐侍从都下去,极具主人风范,安祁旭看见,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笑道:“看来顾姑娘对岛主府很熟悉。”
顾嘉卿也笑,落落大方,“神君应该知道这原因的。”她望向安祁旭,开口问道:“神君处事一向完美,刚才故意露拙,想必是对我有什么话要说的了。”
她本以为安祁旭是为了巧青来“讨伐”她,正准备听他说完才反驳,谁知安祁旭一开口竟不是她想的那样。安祁旭道:“我是真为嘉卿师姐可惜。”
顾嘉卿不明其意,回问过去,安祁旭道:“嘉卿师姐本武有成有就,在一众神官中也是出众,可是却为家族辞官,顺应家族安排嫁给尧渊。”
此话说得顾嘉卿一惊,一时心中不是滋味,不知是感谢安祁旭的关心,还是先反驳他,最后她道:“师弟关心,我很开心。但是!辞官并非为了家族,家族不能控制我做任何事情,只有我为家族出谋划策,家族需要我做事,我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听到这里,安祁旭不由放下心来,原来是自己自愿的,可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无论是她自己出的主意还是族内需要她做事,都是顾嘉卿自愿嫁给孟尧渊的,那么原因又是什么呢?
顾嘉卿知道他或有疑惑,也不故弄玄虚,直接道:“所谓功业,不过有业立功,我知为官是为正规,可终究只是出众并非顶尖,我自小最多处理家宅事情,愿以它为业,以此立功。既是如此,便就两方皆无关情爱,他也答应我,我所做的一切事,后史提他一笔,便有我一载。府内堪称一司,事务处理也并非易事,既写诗可以为业,那处理内务未为不可!”
她嘴角含笑,继续道:“所以,同我成婚,这并非他的选择,而是他的请求;同他成婚,这并非我的服从,而是我的选择。”
这样一席话说下来,已将安祁旭完全折服,他看向顾嘉卿,见她已然开始喝茶,明显不准备再说下去,他才笑道:“这些话使师弟受益匪浅,可师姐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顾嘉卿道:“因为我知道,你能听懂,也能接受。”
两人相视良久,才一同笑着说了几句闲话,直到孟尧渊带着那三人过来,安祁旭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寻个借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