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离开了交通局,就不能再在交通局占着房子,并且来往都不方便,郑彦秋带着孩子仍然回到化工厂住处去。二人把家重新安顿好,他正式到老家五河镇报到。

他回了趟家里,当年父亲和钟强父亲一块办面粉厂时的厂房,还在那儿,被父亲用去年的稻草翻盖了一遍,里面堆了不少干柴。父亲因为病的打击,当初包产到户时曾经想创业的信心,已经被磨平,安于现状了。他们还是在田地里忙着,除了做庄稼还是做庄稼,如今只有两份土地在种,他们把两份田地打理得很干净。两位老人在家里又养了四只鹅,十多只鸭,二十多只鸡,两头猪,又新打了口水井。母亲在屋前屋后种不少的草药,专门对付父亲的哮喘和自己的风湿病的。虽然都有病,可身体现在看来都没有大碍。父亲总体恢复得还不错,母亲说和家里前年打的这口井的井水有关系,因为井水清澈见底,冬暖夏凉。

生产队里当初一块玩耍的小伙伴们都不在家里,都在外面找事做去了。原队长韩开国去世后,他的大儿子韩东、韩南都在市里,几乎没再回来。秦明明结婚后,让老婆生了两个娃,老婆在家里带孩子,他则在外面做别的。他老婆姓冯,大家叫他冯三姐,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小猪儿韩科电力学校毕业后,回到了镇里,在五河镇的电站上班,从事电力安装维护;母亲一五一十都告诉儿子。听说儿子回到五河镇当副镇长,分管教科卫等事,母亲很惊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她的理念中,镇长那绝对是大官,她想也不敢想自己的儿子陆运红也成了大官!她望着儿子,还是信不过,这么大的事,做梦也没有什么吉兆啊!五河镇里领导们经常下乡来,催公粮,抓计划生育,儿子要成为这样的人?

总之,太突然了。但她马上又想到,陆运红在镇里当官,以后镇里那些领导肯定就不会再讨厌的往生产队里来,自己也不怕他们了。其实家里因为当初陆运新牺牲的原因,两位老人的公粮被免了的,提留也减半;而陆选南境界比母亲高,每次都早早交清,免得别人上门催不好,所以镇村干部们从来没到家里催过。加之陆运红在交通局的原因,镇里和村里的干部们都知道,见到二位老人,还是很客气的。只是他们老在队里社员家来,母亲很讨厌。这下儿子回来当官,她很快想到以后如果生产队里谁的公粮没交齐,只消给陆运红说一声,让他来处理,就好了。母亲和队上大多数人一样,怀疑上交的提留是干部们随意定的。母亲又给陆运红反映,白雁村被五队列为全县的优质高产稻谷示范区,每家每年都有肥料补助,听说是免费的,可拿到村上,社员们还是要出钱,说是收点运费,肯定不是这样的!又说村有的干部们赚死人钱,因为五河镇被规划成火化区,村干部们宣传火化,大家都总是在偷偷土葬。于是有些人勾搭在一起,瞅准人家将死人埋下十来天后,假装发现再命令挖起来火化,不愿意就罚款三百元,五百元。收了钱就不过问。她希望儿子能出面管一管这些人,在她眼里,这时的儿子既然是副镇长,就已经是万能的。并且自己在儿子面前反映,肯定会一说一个准。陆运红听着,不便回答母亲,他知道这儿被规划成火化试点区,但是并没有强制推行,这给基层执行政策留下了空隙。父亲在旁边听着母亲罗嗦,说:“你说这些干啥?他能包治百病?农业、民政这些,不是他管的,他上面还有人管他呢,你不死,他们不就啥钱都得不到了?”

陆运红于是也笑着说:“你们就力争长生不老,不土葬也不火化,就谁也不能找你们的麻烦。”

“我倒不怕,到那时,死都死了,谁知道啥,你们把我炖来吃都无所谓,就是千万别给他们钱。”母亲还在不甘心的说。

从母亲话里,他体会到了因为计划生育和统筹提留等问题带来的,干群关系长期不穆的现象还在继续。基本是旁观者的母亲都这样态度,何况那些切实涉及到利害关系的?他告诫自己谨慎从事。下午,母亲把他多年来没在家里睡的床收拾好,她早就盼着儿子能回来在家里住,还以为他以后就会在家里永久的住下去,还把箱子里一张没用过的新毛巾拿出来,给儿子用,陆运红却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到镇上安排的宿舍住了。

对于陆运红回镇上当领导,父亲并没太高兴,因为他在心里和韩叙芳一样,由衷的希望陆运红和郑彦秋能生个男孩子,可最终生的还是女孩,这让他面对秦正高,有着更强的挫败感。到现在为止,可能自己算输得很彻底的,不仅陆运新早亡,没有儿子,陆运红也只有女孩,后继无人是最大的失败。人家秦正高家里,儿子秦超考上的是大学,胜过陆运红,而且秦正高经常都在把秦超在县里工作的上好消息拿来在队上传播,人人都知道他家秦超已经当上县办公室副主任,还和县领导的女儿结亲,陆运红平时却几乎不会传回来什么好消息。他因为陆运新的事情而心灰意冷,即便陆运红传来什么好消息,他也再没兴致多想,总之默认自己输了。他听儿子说任副镇长,说道:“还不是一天到黑跑腿下乡。”

主人公在五河镇任分管卫生、教育、化一片的工作,可是,乡镇的工作如同当初在龙潭区公所一样,并没有绝对的分工,哪条线上缺人,都在各个部门之间临时挪人用,即使他没管分那些的建设、交通、国土板块,如分管领导不在而上面来人的时候,他也被安排陪同领导。到了乡镇,各方面都得有所了解,会干。尤其是计生、征粮统购的工作,关系到乡镇机关大家收入的问题,不管谁都要分担。以前在龙潭区公所呆过,这些情况他倒不陌生,没几天就适应了。让他有点失落的是曾经预料到的工资待遇问题,这里的工资虽然和交通局里相比,级别工资已经增加,也就是说在正工资表上的数字增加了,可是其它补助、奖励就很不明确,镇里只说要根据上级的补助和征收的其它税费的情况来定,他私下旁敲侧击的了解,发现其它待遇几乎比交通局低了一半。

现在的镇长也是记,马叙明。其它两个副镇长周政新,王国瑞,还有人大主任胡素芬,他们都是四十多岁。镇属机关里面的职工,三十多岁的居多,一半是原来高中毕业生先做临时工,然后招聘考试后,人事部门认可,真正毕业分配来的不多。全镇机关有五十来人,还请有其他打杂的,也是领导们的各种转折亲,正在想方设法往政府机关挤,力争转正的。下面七站八所的中层干部一半是从部队转业回来安置的,农办主任马上就六十岁了,退休在即,拟定接班的副主任也是五十来岁,陆运红来这里,在领导层中还是算比较年青的。

没有分管工程方面的事,不会再天天跑工程工地了,他开始接触分管内的教育方面的事,才知道原来五河中学从前年起,新增了高中班,每年级两个班,一共六个高中班,录取线和县高中一样的。附近几个乡镇考上高中的的孩子们,可以在这里直接上高中。中学时教自己的代课老师孙老师已经退休,最初的班主任老师林志明已经是中学的校长。自己分管教育工作,从心底他不想去接触林志明,虽然他现在渐渐的理解林志明为升学率排斥差生,依旧耿耿于怀。他到任了,组织中学和七八个小学校长见面的事都没搞,工作就这样毫无开场白地开始。但是,他首先接触的倒不是教科卫方面的事,依然就是和大家一块催公粮,收提留,全镇干部都在集中精力干这个事。

陆运红以前和柳扬一块,跟着别人跑过催粮,现在是自己带队。中层干部分片由村干部们带着已经催收过两次,大部分问题已经解决,可是个别就是不交。因为他们中间有的还是常看报纸,懂政策,会“讲理”,而这些会“讲理”的人,是必须让他们理解,好好交的,如果他们不交,周围的人就会效法,以后征收更困难。

每年的公粮统购摊派农税提留,政策标准一般群众不太了解。加之镇里那么多的招聘干部和临时人员,他们的工资财政只承担一部分,尤其是临时人员,连工资也没保障,全靠这些收缴的提留和部分计生款项来开支,大家的理念里,能多收就多收。所以,收提留的时候,标准提高,到了村干部手里,又加收一点,收到手提前花掉一部分,是再正常不过的,上面也是知道的,有时是莫奈何的事。

以前和钟强一块跟着大人到粮站交公粮的时候,与同学贾利群的父亲的事时的情形浮上来,他开始思考处理事情的角度问题。他长期是做工程的,对做群众工作经验其实比较欠缺。在分片催缴提留的时候,他又考虑到如果安排到老家白雁村上,熟人太多,不好办,和同事对调到南片区。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南片区就包括三姐陆运芹他们现在的伏龙村,而且首先让他遇到的麻烦就是三姐陆运芹那里了,他也不好再找人换。

他带着镇上几个同事一块,到三姐所在的伏龙村村干部家,村里都没有办公地点,各个村开会办公一般就在村干部家里。村干部先向他介绍了基本情况,三姐陆运芹和丈夫杨成立当初因为生孩子的事,超生被罚款,心里不快,后来长期和村干部们过不去。每次交粮,都不说不交,只是选择最差的粮放在家里门前,让村干部们自己来挑,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人民日报》和《省农村报》报,在上面找出来中央件中关于农民负担提留不得超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的政策规定,就拿来和村干部们计较,让周围的人百分之五之外的提留一分不交。渐渐的,杨成立成了本地有点“威信”的人,成了村里开展工作的绊脚石,让村干部们很头疼。村干部们已经知道他是杨成立的小舅子,就带着他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杨成立已经和村干部们争了几场,不少老百姓都知道,几家都在观望,听杨成立的,如果杨成立家不交,他们肯定也不交,如果他交,他也就会交。陆运红听完村干部的介绍,一块来到他家里。他心里纠结,一路寻思着该如何解决。其实村干部介绍的这些情况,他也有所了解,因为三姐躲计划生育的时候,母亲就给他说过。三姐出嫁这么多年来,他今天是第二次来到她家里。陆运芹和杨成立都在,而且他们的两个孩子也在,大的五六岁,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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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运芹已经知道陆运红来镇里当副镇长,早已把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以为这下子就再也不怕村干部们,她还准备过两天就去镇上找陆运红,要他反映村干部们,替她出出气呢,没想到他已经和村干部们一块来了。她只得和丈夫一块招呼弟弟坐,同时也就只好看在弟弟的面子上,给村干部们也抬出凳子来,让他们也坐,并给他们倒茶,虽然仍然气鼓鼓的。

姐弟二人好几年没见到,聊了一会儿,三姐又叫两个在旁边远远观望的孩子过来,叫小舅舅,当然,这是他们第一见喊舅舅,总得表示点才行,陆运红只好从身上掏出仅有的一百元钱来,让两个孩子拿去分,两个孩子高高兴兴的拿着钱去了,可不到两分钟,就在屋里争吵开,因为分配不公啦,一个哭得很伤心的,还拉扯了起来,三姐忙进去吆喝,把两人止住,这场景又让陆运红想到小时候大哥陆运新、自己和三姐为钱争吵的场景,哑然失笑。

一行人喝茶,慢慢的转到正题上,周围已经聚集了十多个围观的邻居,他们都在等着陆运红怎么对付杨成立。有兄弟在旁边,陆运芹把粮油入登记卡拿出来,指着上面的扣的提留款,开始激动的讲述乱收费的事,一股脑儿告状式的,村干部们只是尴尬的笑笑,不好回答。陆运红问清楚了,其实三姐他们欠的提留款仅仅只有三十二元。二人在家里种着庄稼,又养着不少鸡和四头猪,还有两只山羊,五十来只鸭子,在这儿家境并不算差,他们现在就是要争个理。杨成立拿出来的报纸上的东西,其实又是无法反驳的,谁都知道《人民日报》那是代表党中央的声音,比某些地方规定权威得多。可是不能按报纸来,否则这项工作没法干,今天就要被砸场子。而杨成立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去年全县公布的农民纯收入基数是六百二十元。据此计算每人今年提留不能超过三十一元。他的推算无懈可击。陆运红把粮油入卡拿在手里,为难的看着三姐和三姐夫,半晌,把三姐夫叫到屋里,做工作说道:“别这么认真,我今天是回乡任职第一次下来,我来的目的是收钱,不是来摆理的。第一次来你就想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啊,我以后怎么在同事们面前过下去?”

“那你要我怎么办?”三姐夫问,口气软了些。看来杨成立是明白人,是“通情达理”的。

“你说的是理,可是今天暂不讲,你带个头,至少把今年欠的提留交清,不管对错;再帮做做其它人的工作,让他们也交了。你知道这个提留的纯收入计算标准吗?你就去替我们解释一下说,今年是以市里的标准收的,不是以县。如果真差钱,事情过后,你这点,我私人还给你。”陆运红把欠提留的几户权衡了一下,如果大家接受的话,能完成任务,同时不会有后遗症,不会引发别的已经完交了的老百姓意见。

小舅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成立勉强点点头,二人出来。陆运红简单宣传政策,让大家无论如何把今年的交清,明年镇里重新核定标准上报,按标准征收,肯定使征收额有所下降,几个村干部忙忙的帮解说,杨成立把陆运芹叫到屋里,给她说了陆运红的话。当然,三姐再怎么不满,也不好拿自己兄弟的面子来使气,只好不再搅局。二人出来,吞吞吐吐的附和着村干部和陆运芹的宣传,把欠款当众交了,村干部把收据开给了他们。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提留的计算基数是不是以市里公布的标准来收的。

余下的几户人虽然也仍然不满,还是在带头人杨成立已经交清,他也在旁边劝劝大家,他们只得交了。

第一次带队下乡,在几个村干部的大力协助下,三天时间,大致算顺利的完成了任务,期间也和老百姓吵了几次,他发现当初选择回老家五河镇,考虑欠全面。有位伟人说过的一句话,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这时他才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含意。

本年提留征收完毕后,镇里主要领导召开问题分析会和情况汇总,研究应对策略。镇里多收提留是存在的,各个村乘机加码的情况也是存在的,镇里并非不清楚,只是工作需要村干部去做,他们又没工资,补助又只有那么点,总之都为难。但是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教育发展,很多年青人们都在到处出去跑,见的世面也多,不少村干部思维和见识上还比这些年青人们落后,要改变工作思路。既然百分之五的中央规定,从明年开始,就按百分之五收,不准任何人突破,免得工作陷于被动,同时加强提留的管理,和计划生育款的管理,避免资金跑冒滴漏,最后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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