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急的盼望了两天,天天在求上帝可怜见,第三天欧军又因为办事来到县城里,她有些失落的专门来局里,告诉他,她已打听过,确实人家柳扬已经谈有男朋友,并且两人很好,正准备结婚了。他听着这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起的一点希望被迅速浇灭,顿时心如死灰,好几天提不起精神来做事,简直想大哭一场。从此,柳扬两个字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他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甚至同音字。
只要下乡经过长潭乡,他都要去看看程夏的孩子,顺便给孩子买些糖果,小孩子对他熟悉了,每回老远就叫他“保保”。因为程夏一直没再结婚,一时惹起了她邻居们的怀疑,以为陆运红是她新结识的男朋友,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向他们解释清楚。
县里要拓宽改造县城城关镇到渡头镇的干线公路,这是交通局今年的重点工作。原来路幅五米,拓宽至八米,相当于新修一条路,同时油化,建全县第一条油化公路。这条公路不少地段经过悬崖和陡坎,开挖和砌筑的工程量都很大,县里向市交通局争取的补助资金是二百五十万,另外县里还要自筹六十万。据说县财政拿不出六十万来,县委已决定让全县所有政府机关单位职工人人捐款,半个月的工资,这能凑上二十万。然后再以原来区公所的同样的方式往向沿线所涉的乡下达了民力征调任务,农民投工投劳分配,折抵几十万。为这条公路,县里成立了指挥部,由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挂帅,交通局局长,以及分管工程规建的李昌俊等具体负责,李昌俊就把才借调来的陆运红安排进工程部,一块参与整个工程,尤其是负责现场。
县里的操作模式与龙潭区区公所大同小异,工程地质勘测,由交通局汇同水利、建设局的懂地质的专家们根据经验研究定了就行,只有几处特殊的河流段请了市地勘院的提了提意见,总之尽量少费钱,然后测量设计,全交由交通局自己负责,更不另外花钱请人搞。
交通局懂工程设计的有六七个人,也就是整个交通局能懂工程制图的人才,分散在不同的科室,其中规划建设管理科最多,有三个,陆运红也学过工程测量、设计的,制图,并且在龙潭区公所全面负责过,样样都练过手,这一下来就正好能排上用场,于是工程设计组有了四个人,虽然他没有其他三人专业,可一边学一边问一边干,在他们原来设计的基础上,帮着绘制工程施工图不成问题。由于设计也常跑现场研究,然后修改,他跟随他们一块,触类旁通的进步很快,就这样,几乎又天天跑工地了。他和其它两个同事王科长王进才和另一个也临近退休了的职工李明江一块,又同负责第二段工程的主要材料石碴石子质量签字放行,只有拿到他们的认可单,这些石料才能成为施工方选择用的材料。而他们对这些材料质量的监督,并没有检测工具,只是根据外观,结合旁边的材料样品作出判断,因此主观的因素也占不少比例。另外他们在负责材料质量监督的同时,也负责工程量的收方监督。
工程由县指挥部几个领导指定包给了两个施工老板,各自负责一半。这时,承包工程的人是什么来头,什么背景,往往消息走露得很快,谁想瞒也瞒不住。两个老板都是县委主要领导的亲戚,也就是说,指挥部的几个主要领导纵使想从这个工程中插手,可能还插不上,只能保证工程质量的同时又要保证让上面的关系户赚到钱。
交通局下属的两个公路段的职工被安排参与工程现场的监督管理和协调等工作,刚好袁旭所在的公路段就被安排进来了。指挥部从局里专门安排出两辆小车供大家跑工地使用,主要领导他们有自己的车。其中一辆小车的司机于成了陆运红可以经常接触的人。司机叫赵良民,也是从部队转业回来,安排在交通局的,被大家戏称为交通局唯一的“良民”。他当兵原来是广西方向的,陆运红对赵良民就特别有好感,不知他是不是参加过对越战争的,一问才知道他确实参加过,只是他们只负责后勤,没上过前线,而且他也知道牺牲在前线的郑彦秋的哥哥郑彦军,因为是同乡,还和郑彦军有张合影。陆运红说自己和郑彦秋曾是同桌,还留有郑彦秋哥哥的一套衣服,赵良民感到很惊讶,这增加了二人的话题。赵良民向他聊起当年的战争状况,又聊起郑彦军安葬时的情形,让陆运红想起了郑彦秋。自从自己毕业以来,没再和她通过信,几乎将她给忘了,这才想到,她在省城化工学校读,也应该毕业了吧。
交通局下面的石料厂,生产的石粉、碎石、块石,专门用于铺路的,当然这条路的大部分石料就由交通局的石料厂提供,公路上材料的运输又由交通局下面的运输队三个车承包了一半。由交通局石料厂提供的材料,是理所当然合格的,只需签字确认就是,但是,尚缺一半的碎石料,得由社会上的生产厂提供。两天之内,就有五六个老板找上门来,请他们几个人查看他们生产的石料,以便能为全县的重点工程建设作贡献,他们的“请”,就有具体的内容了,其中一个老板将他们请到附近的一个茶馆里,象征性的泡上了几盅茶,然后硬塞给他们每人一条红塔山烟,陆运红算是第一次见到别人给自己送礼,有些不适应。虽然他还没完全学会抽烟,心里总是十分想收下的。大脑里还快速的构思的措辞,该怎么推却。他的两位同事王科长和李明江显然早已适应了这种事情,也不回避他,略的谦让娴熟的收下放在皮包里,在这种情势下,陆运红就收下了,不然领导和同事的脸不过不去的。可是,让他为难的是他根本没象两位同事那样拿着黑色皮包有备而来,他是空空手来的,把烟拿在手里出去,别人看见很不雅观吧。李明江发现了他的尴尬,替他解围说:“先放到我里。”
下班以后,他找了个黑色的袋子,把烟装上,带回了住处。瞧着这意外的收获,他感到一阵小小的心动。接下来的几天,又有两位老板如法炮制的给他们送烟,其中一位直接每人给了两百元钱。当然,他们提供的石料经过他们检查看,都还是合格的,即使他们不送礼,也是完全能过关的,和旁边的样品一比就知道了。陆运红尝到了甜头,触类旁通的猜想,这个工程中,应该还有很多的这种能有甜头的环节,而且自己这里能得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些小甜头。从两位同事的表情中,他也感觉到了,他们在这种场合带上自己,一同分享好处,背后是副局长李昌俊的原因,否则,自己一个刚来的外来仔,签字与否还得听他们的安排,作不了主的。
司机赵良民,是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传说县城里几个录像厅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因为录像厅里不仅放黄色录像,还暗中的提供其它不可言传的服务,他是常客,更以此自衿,时而故意泄露点信息出来,惹得局里不少男人们羡慕漫传,王进才和李明江总是兴致盎然和他开玩笑:“良民,我看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去那不良的地方做不良的事来?你要尊重你的名字噢。”
这个时候,他故作正经的说:“你我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说这些话,也要选择场合嘛,你们看,人家运红在这里,一个才进入社会的正正经经的好苗子,被你们这些谣言引诱坏了,你们要负责。”
“当真是良民啊,责任感还强烈嘛,敬佩。”
“是嘛,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觉悟。”
“你一个司机,怪不得前年还被评优了,其实不被评优还放得开些,想干啥干啥。”
“嘿嘿,我们都慢慢的跟不上形势了啦。”
然后几人又争着炫耀似的争着讲哪个乡镇有又有哪个地方,才来的哪个女的漂亮,哪个最嫩,哪个是离过婚出来的等等,总之不一会四面八方的色情信息就由他给不由自主的发布出来。司机又故意对陆运红取笑说:“小陆,你是祖国花朵,千万别学我们,当耳边风吹过就是,否则,我们将来罪孽深重啊。”
这种场合下,陆运红不可能真正表现得象正人君子,否则会被大家理解成不合群,他虽然听着有些心里发哽,还是笑着说:“无罪不人生啊,这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有,并无不对啊。”
“哈哈哈,不愧是有学问的人。嗯,就是这么回事,总之男人话题嘛,哈哈。”
他非常不愿意听到这类话题,可这类话题越来越多的进入他保守的耳膜里。在他的理念中,男女关系总之是严谨的,即便自己与梁洁的过去,那也是以婚姻为前提的。因为对程夏事件的理解,他又把所有堕落的女子都看成了生活的逼迫,是她们自身不情愿的,可以原谅的,所有该受谴责和打击的都是男人。他暗中有些气愤和难受。更希望象大哥陆运新当初参与的抓捕二流子一样,现在该再来一次大扫除,还一个爽心悦目的环境。可是,同事们的观念总是带着他向前奔跑,茶余饭后,不时就听到司机炫耀式的散布这样的消息,一次次的冲击着他的心理,让他从听着难受到充耳不闻。
这天,他骑着自行车跑工地到袁旭他们负责的那段,又碰到袁旭。中午,袁旭就让工友多端了一份饭来工地,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袁旭告诉他,前天他遇到中学时的班长唐海,和他一块聊起,知道了几天个初中时的同学,唐海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但他通过招聘,在白水关县的中兴区公所上班,今年转正了,正在参加函授大学的学习,他也已经结婚,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就是当初的班上的第二名王婕,王婕也没考上大学,她在代课,现在也是中兴区中学的代课老师,教英语,她也在读函授大学。通过他们,另外又打听知道,贾利群通过顶替他父亲,在粮站上班,后来通过关系转到县粮食局,现在粮食局档案室工作,已经谈朋友了,据说他的男朋友是电力局的。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郑彦秋,袁旭问:“你知道你的这位初恋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
“她已经毕业,在县东山化工厂当化验员。她也已经知道我俩在交通局的,要不,咱们抽个时间,组织个小范围的同学会,互相见见。”
陆运红此时没心情搞聚会,他担心别人动辄谈起他的婚姻问题,现在他尽量的想遗忘这一段荒唐。可是,别人一见到他,就首先会问谈没有谈朋友的事,有的甚至知道他已经结过婚的事,就会提起梁洁。他害怕同学们聚会,自己的那段昙花一现式的婚姻被发掘出来更大范围的传播。初中毕业以来他没有再和郑彦秋有过信件来往,所以,郑彦秋也毕业分配到了县里三四个月,他也不知道。他对她已经没了以前的感觉,但已经听说她在化工厂,又这么近,她又知道自己在这里,同学几年,当初曾那么好过,如果自己再假装不知道,有失风度,于是决定抽空去看看她,敷衍一下。
东山化工厂就在县城东边两公里左右的一条山谷中,平时工厂里五六个烟囟冒着浓烟,一派兴旺的景象。他曾经好多次从旁边经过,可从来没去打听他是生产什么的。恰巧化工厂的厂车每天有好多趟来往县城,都要从交通局门口经过,平时厂车也搭载化工厂附近来往县城的非职工的散客,只要每人两毛钱。于是,这天中午,他也没骑自行车,从交通局门口直接上厂车,去东山化工厂。
在门口卫处登记过,他问检验室在哪儿,门卫告诉他,检验室在厂第二区第一幢,他走进去,没一会儿找到了,可是已经下班,门关着。他又问问检验室旁边办公室正在关门的一位职工,恰巧这位职工还知道郑彦秋,说她没在实验室上班了,现在可能在寝室里,接着告诉他住宿区的位置,因为化工厂很狭长,除了厂区外,住宿区的房屋和道路建设弯曲随山形势,没什么规则,在里面问来问去,找来找去,如以前做假期作业里面的迷宫游戏。他几乎泄气了,想回去,好不容易忽然见到前面走来个女子,拿着一把刚买来的面条,和一瓶酱油,微微侧着头,匆匆忙忙的。他一看,正是郑彦秋,郑彦秋见到他,有点惊讶,怔了怔,问:“陆运红,你怎么来这儿?”
“听说你分配出来在这上班,没事,特地来看看,聊聊天。”
“……嗯,我刚下班,中午没做饭,厂里食堂的饭也卖完了,买把面来准备煮,你吃过了吗?走吧,上去。”
郑彦秋分配的寝室就在旁边的二楼左数第三间,砖房,水泥刷过,没打白粉糊,和自己在区公所旁边租用的房屋差不多。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里面有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寝室,只是没有单独的厕所,每层楼左边尽头有公共厕所。
郑彦秋给他倒盅茶,然后她煮面,陆运红告诉她,自己吃过了,她就煮自己的。和郑彦秋已经五年多没见过,现在的她长得高挑挑的,比初中的时候更好看。此时的她,好像对陆运红也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他们聊起最后一次见面以后的各自的情形,两人虽然曾经留过地址,可谁也没有在信中主动表达特别的意思,尤其陆运红毕业以后,与她曾经热烈的感觉早就不在。郑彦秋说,化工厂两三千人,主要生产与生活相关的轻化工产品,她分配在化工厂来,第二个月,就又调整了工作,她被从实验室安排到化工厂子弟校教,因为实验室人太多,而子弟校刚退休了一个老师,一时找不到人,领导就安排她代课,现在在子弟校教初一年级的数学。她在猜想陆运红突然到访的原因,大概怕节外生枝,她假装无心的,其实特意的、含蓄的告诉昔日的恋人和同桌,她毕业出来以后,就在上个月初,同事给串联,认识了一个男的,就是化工厂销售科的副科长,叫施信,如今两人已经交往近两个月。言语之中,她对自己的这个男朋友还比较满意,弦外之意如果陆运红本次来访有其他意图的话,就不必出说出来惹得互相为难了,过去的就过去吧。陆运红当然听出来她的意思,所幸还真没这个意思。他也没隐瞒,坦率告诉郑彦秋,自己毕业出之后,歪歪斜斜的走了一条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路,如何经同事介绍,和梁洁仓促结婚,又被梁洁要求离婚,然后人家全家去了省城;现在单身一人,还给一个小孩子当保保,相当于有了个“儿子”,提前当“爹”了,自己暂时不想结婚。郑彦秋听着,从开始张大嘴巴,到最后咬着面条,一言不发,如同听到一则天方夜谭。末了,她吃过面,一边洗碗,一边说笑着说:“你可能一直就那样,只要你自己略略放纵,吹吹口哨什么的,就会让女孩子急不可待的喜欢上你,当初我大概就是这样的。”
陆运红勉强笑笑,不承认:“不是这样,我是涉水不知深浅,乱踩乱蹚,悔之晚矣。”
“我也刚出来,不分不清东南西北,就有同事热情的帮忙介绍对象,差不多吧,就答应了。”
“嗯,是这样的。”他说,然后开玩笑的对郑彦秋道:“前车已覆,可别步后辙啊。”
“感谢提醒,应该不会。”
“什么时候喝喜酒,别忘了告诉我呀。”
“好的。”
两人聊到下午,郑彦秋要上课了,他才告别离开,郑彦秋把他送到厂车上车点。郑彦秋原来一直要让陆运红还她大哥的军装,可他一直没还,还放在乡下老家的箱子里,上车时,郑彦秋再次提起,他决定还给她:“下次我回家的时候,一定给你带来,这回再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