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有孩子了吗?”陆运红不放心的问梁洁。
“应该是。”梁洁说。因为两人在一块这么长时间来,青春热烈,谁也没想防范什么的,而这一个月,梁洁的例假没来。
“咱们如果有孩子,是不是早了点?”
“你想不要吗?”
“倒也不是。”陆运红说。虽然说过要孩子,其实他没这样的思想准备,孩子对他来说简直是个天外飞来的概念。对于梁洁来说,平白无辜肚子里来了这么个玩意儿,觉得是个负担,越来越觉得别扭。
两人被诡异的拖上了婚姻的轨道,从头到尾一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形制,如今婚礼肯定是没法办。双方父母见面都不可能的了,陆运红考虑要不要回家去,把这个情况给爹和娘说一说,免得让他们将来感到意外,可是又怕他们难过,想了想,算了,暂时不说。
两个还没作好婚姻准备的年青人几乎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结婚并且有了孩子,梁洁的父亲以失望近乎绝望的心理接受了女儿的场事,没再过问。他没再过问也另有原因,确实是因为失望,但在老伴的劝解下,也勉强感到陆运红差强人意,估计女儿也不会吃亏。
梁洁因为这个问题与家里的隔阂一时消除不了,两人完全生活在一起了。起初,两人还过着近乎上天堂般的幸福日子,卿卿我我,缠绵迷人,已经把与梁洁父母责怪的事暂时抛在脑后,而且,两人从不适应到渐渐接受怀有孩子的事实,居然认认真真的把怀孩子的事放进了计划中,陆运红说是要对梁洁负责,更是要对孩子负责,这让梁洁非常感动。于是,两个摸着石头过河的年青人一块去逛店的时候,陆运红特地为妻子买了本《怀孕指南》,也方便自修,照着本来,明摆着一副要做父亲的架式了。
已经和父母摊牌,就再没有隐密的事,两人公开生活在一起,日子开始有棱有角。既然已经成家,就必需向家的样子靠近吧,不能再跑食堂去吃现成。早上起来,谁做饭,谁洗碗,最初不是问题,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梁洁放下身段,很贤惠地下厨,丈夫就表现得更模范了,总是心疼的要妻子休息。为了孩子和妻子,什么自己来做,两人开始互相争着做,可是,做一段时间后,就开始出现了疲劳,渐渐的互相开始赖,不说话,赖着对方对方去做,然后争锤包剪,然后分一,二四六,轮流来,最后妻子以怀有身孕为由,要做丈夫的全包,其实才三个月而已,并且指南上说应该适当劳动,有利于孩子发育,可妻子不这样认为。又从单位订阅的婚姻刊物上看到篇《育儿一百问》,其中有一问说必需不劳动,指给丈夫看,丈夫也就勉强接受了。
两人学习过日子,梁洁的班上得比较轻松,因为每年只忙那么一段时间,其它时间都相当于休息,陆运红则每天都要去,他的工作在区公所,这么久来一点不涉及他学的专业方面,他也不介意,只要每个月工资领到,就没有不满。区公所用人的基本原则是无原则,啥事忙就各处抽人集中做啥事,人人都要学会打杂,什么都要会干,万精油。到区公所这么长时间来,他在建设办,前段时间交管办查违章车罚款,人手不够,他又被抽去协助跑了一个星期,还领到了一笔补助,这是他很愿意的。从小受够了没钱的苦,只要有钱的事,他都愿意参与,至少比念的时候去栽松苗挣钱轻松多了。从本月开始,区公所要修建一条通往清凉乡小桥村和另一条通往长潭乡的断头公路,这是区公所向县交通局争取了好久今年才得到的补助项目。因为这路没纳入交通局的规划,不是县交通局负责范围,所以交通局只是补助点,由区公所里自己修。两条公路全长十一公里,交通局补助十万,区公所自筹十万,区公所把整个工程监管的事交给建设办四个人负责。因为工程需要区公所出资一部分,而区公所就缺钱,各方面都节省开支都只能挪出五万来。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两条路最多的资金就十五万。请设计单位设计要花钱,免了;但测量是必需的,建设办其它两人只懂一般用绳子拉着洒石灰线,测量长宽之类的粗糙测量,全区公所恰巧现在就陆运红一个人懂工程测量,也学过设计,想到相关的公路应该就触类旁通吧,于是区公所领导们不管他懂还是不懂,就把测量和设计这事交给他了,区公所领导让建设办其它几人协助他先进行测量。能够把学的用起来,他也是求之不得的,大着胆子就接承下来。
从此每天要下乡,来回很多路,区长大概想到因为测量和设计节省了笔钱,于是特批财务上给他报销一个自行车,他高兴极了,忙到城关镇五金电买了个永久自行车,二百七十五元,找财政所报销,终于拥有了人生的第一个车,开始用心的开展工作。
他得到区公所从交通局拿来的乡村道路设计原则和简单规范,就试着搞。他们从交通局借来一台经纬仪,交给陆运红,他就主导着与其它两个同事一块,展开测量了。工程测量之初,县交通局交通规划建设管理科的邹科长和王科长来现场看了一次,提了些指导意见,就不再管,任由他们、测量设计、施工。确实,工程上某些东西是相通的,他怯生生的搞两天,就顺手了,建设设办四个人开始采线,天天在线路上忙,每天只有晚上回家。陆运红因为在线路上跑,回家陪梁洁的时间就少了。
他盘算着梁洁能不能够生个男孩子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满足母亲和父亲的愿望,毕竟每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希望。如果几个月后出其不意的抱着个小男孩回家里,给父亲和母亲看,至少能最大限度的抵销这场婚姻给他们的遗憾,让他们高兴。
他通过和梁洁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以来,渐渐的发现了梁洁有着让他开始不适应的脾气,尤其是她对她父亲的冒犯和违抗,做什么事都不告诉家里,他越来越感到是不可思议的。她和她两个闺密成天东游西逛,嘻嘻哈哈,听到什么两性传闻就瞪大眼睛打听,没有想过怎么过日子似的,互相咬着耳根讨论自己的男人,忽然间又捂着嘴巴齐声大笑,不知谈的什么,笑的什么,简直是狐朋狗党,慢慢的现在他开始要重新评价她了。他生怕如果生的是女儿,也遗传得了她的性格特点,那是比较糟糕的。梁洁倒也希望生个男孩,成全丈夫的想法,可是这事她也作不了主,梁洁说:“要不我们私下找计生办的医生,打个先看看。”
“可是不熟啊,人家会吗?”
“那个计生站的陈医生,我勉强认识。用钱吧,听人家说,给了钱都就会给鉴定的。”
“行吧。”他说。
陆运红每天跑工地上,梁洁在家里就没事。原来找陈医生打鉴别胎儿也只是说说,她还没往心里去,可没事闲得慌,她就干脆去找表姐,也就是黎才的老婆说这事,恰巧黎才的老婆和计生站的陈医生还很熟,于是就带着她,一块去找陈医生了,梁洁给陈医生送了袋花生,一袋苹果,然后请她给看看“胎位正不正,发育有没有缺陷什么的,然后“顺便”问问孩子的性别。在这计划生育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虽然禁止进行胎儿性别鉴别,可是农村老百姓生男孩的强烈愿望相当普遍,不少家庭都抱着没有男孩决不罢休的念头,偷偷进行性别鉴别还是计生医生们不公开的增收途径,也是人情难却,大家心照不宣的知道是这回事就行了。
结果得到了,是个男孩。晚上陆运红回来的时候,梁洁却拿定主意,故意说是女孩,她想让孩子最后出生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她下决心要瞒,就一定要瞒,瞒瞒丈夫还是件难得的乐事。陆运红陆运红听说是个女孩,没想到别的,只感到一阵苦涩,叹了口气。梁洁狡黠的问:“要不,趁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去打掉吧。”
陆运红半晌没有说话。
陆运红不在家,梁洁更懒得做中午饭,相当于少一顿麻烦,去和闺密们随便吃点。有时下午做饭,也心不在焉,越来越潦草,饭在锅里,她就出去玩去了,陆运红回来,饭煳了,可是自己做老婆做的,能勉强吃就吃吧,不说了。菜也是买的现成的卤菜猪头肉,还很香,弥补了饭的不足。他喊她回来吃饭了,两人默默的吃着饭,谁也不说一句话。这天,陆运红早点从工地上回来,发现没米了,又没见到梁洁,拿着粮食供应簿去粮站排队,把这个月的口粮买回来,再做饭。饭做好,他正准备去找梁洁,她回来了。两人吃着饭,梁洁忽然问陆运红:“你觉得生女好吗?要不要生下来?”
好一阵,陆运红说:“我想,还是生下来,别打掉。”
“为什么?”
“不为什么。”陆运红说。他是因为当初知道程夏打掉孩子的事,给他带来了心理影响,觉得打掉孩子可能不吉利。
梁洁不可能知道他想的什么,她前一段时间的意思是届时给丈夫一个惊喜,现在又有别的想法,怀着孩子,挺着个大肚子很不好看,闺密们谁也没有象她那样,还取笑她。渐渐的她厌腻烦躁,就有打掉孩子、暂时不怀孩子的想法。如果陆运红说同意,她说不定马上就会去行动,陆运红迟疑的口气让她感觉到,即使以后寻个机会打掉,可能他也不会怪自己的,他还暗暗庆幸没给丈夫说实话,他毕竟是农村人,太老实,自己聪明的“留了一手”。
陆运红在心里拿定主意的,事已至此,即使是女孩,也让梁洁生下来,至于父亲生母亲那边,以后回去,反复地给他们灌输男女平等的观念,生男生女一个样的观念,让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就行,他带着一股难言的失望和挫败感作出了决定。
陆运红作出了这个决定,可是心里越来越感到不是滋味,为回避这个伤人的问题,他开始有意识的天天跑公路上,不想回到住处,面对怀孕的梁洁,梁洁却始终瞒着他。
在他的“辛勤”带动下,不久,他们几个人完成了测量,他再根据他们三人的经验参考着自己的本知识和公路设计规范,开始设计。所幸地质情况不复杂,全是砾石和硅酸盐岩区,结合合现场情况,他完成了施工图,边学边深入,计算出了工程量,然后建设办几个人根据调查了解的各工程类别的单价情况,进行了资金详算。根据区长的指示,资金必需框在上级交通局补助资金和区里能补助的范围内,只能少不能多,实在有超出的部分,只能交由农民工投工投劳完成。结果几个人框算下来,就需要二十万零三千元。除了交通局补助的十万,区里准备的五万,总之还差五万多,区公所里再没钱来补助。领导们把他们的框算拿去左分析右分析,再挤,怎么也得二十万左右,实在没法减了。没办法,区公所杨记和朱区长商量一通,准备召开涉及沿途所有村的干部大会,把农民工投劳安排下去,算了算,可以基本抵资七万。也就是说,如果计划精当,说不定区公所还可以节约两万左右。区公所成立一个工作组,朱区长亲自当组长,工程就开工了。工程涉及开路基、砌保坎、过水涵洞和路沿砌石以及铺碎石等,所有工程包给了一个当地的包工头,叫周龙兵。
周龙兵三十七八岁,据说是经常做这些工程的,他对建设办的几个人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恭敬。头天,他来到工地上看了一圈,就把建设办的四个人拉到一边,无论如何都要请他们在县城他的家里在吃中午。陆运红和黎才、蒋进和张练军几个人只得一块去。到了他家里,他老婆又杀鸡,又杀鸭、还弄了条五六斤的大鲤鱼,打开一瓶老窖酒,从来不喝酒的陆运红也被他热情的劝着喝了两杯,喝得个醉乎乎的。建设办主任张练军更是喝醉了,满口答应工程上有啥麻烦尽管找他,然后几个人被他客客气气的送回家。接下来,陆运红却很少见到周龙兵再来工地,他包的活只是另外的一批人在忙。黎才告诉陆运红,这些人就相当于周龙兵“手下的”。陆运红依稀明白了,周龙兵已经把工程转包给这些人的,他是手不沾泥地从中间截留钱款而已。
这个工程接下来就需要建设办几个人天天跑在工地上,只有晚上在家。这天傍晚,他从工地回到住处,梁洁在看电视,她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胖胖的,他一眼就认出来,是钟强。他和中学老师林志明大闹后没念回家,后来他父亲和陆运红父亲合办面条厂,面条厂结束后,钟强去学泥水匠,陆运红读中专到双宁念,这五六年了就没再和他见过面。原来钟强瘦,现在变胖了,可轮廓是那样,没走形,他惊讶的问:“三蛮子,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