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打开包裹,见里面是一件浅黄色的披风,轻轻抖开披上,只觉触感极其软糯,她的手抚过披风上精致的回字纹滚边,问道:“这料子很特别,是什么所制?”
“大约是羊毛之类。”
“噢……”
“你喜欢?”
“嗯,摸上去,很软,很好。”
“你这里气候温暖,大约只有冬天才用的上这样稍厚些的料子。但在赫都的春天,许多女子会穿这种衣料做的披风。”
“赫都——也有春天?”姚今微微侧着脑袋,“我只记得赫都的风,还有赫都的雪,还有长青宫——一下起雪来,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一片皑皑,什么都看不到了。”
“嗯。”
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毫无目的地交谈着,温柔的水,极慢也极有节奏地随着温子华的船桨一声又一声,仿佛是错觉,姚今听到了温子华的叹息,当她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他的神态那样专注而端正,像是看一件世间唯一珍贵紧要之物,却又那般爱惜,并不舍得多看一眼。姚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温子华,你——到底为什么来见我?”
“顺路。”
“顺路?”
“嗯,”温子华收起他的目光,淡淡地道:“我去闽国见我母亲,她病了。”
“噢,是这样……”姚今极力压抑住心中那陡然而至的失落感,关切道:“甄太妃怎么了?可要紧吗?”
“应无大碍,等去了就知道了。”
姚今一愣,惊讶道:“你还没去?可今日已是除夕,你——”
“因为我想先见你。”
心跳骤然加快,仿佛一下子要蹦出喉咙,姚今下意识地按在心口,用力地呼气、吸气,然后露出一个极其程式化的亲切笑容:“你这样说,我倒是要受宠若惊了。不过是闽国回来,精神有些疲累,竟劳动魏帝陛下亲自关怀——”
“姚今,你真的不用这样。放心,我——我不会要你。”
“你……你……你吃醉酒了,胡说八道!”姚今一时像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虽然她根本没有像温子华说的那般想,却还是瞬间卸下脸上的笑容,手紧紧攥住披风的一角,撇开脸不去看他。而温子华放下手中的船桨,起身走到她身侧,因船身狭小,他便挨着姚今坐下,大约是不小心坐在了姚今的披风上,她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撩拨了一下,又不自然,却又实在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你刚刚说,许多说过的话不过都是年少无知,过后该忘却还是忘却最好。你讲得极对,所以过往我若有过年少无知,此刻也都忘却了,想必你也——忘了吧?”
“你一向深谋远虑,哪里会有什么年少无知。”姚今佯装无意地笑了笑,手却不自觉从身侧挪到了膝上。
温子华借着星光看向姚今的侧脸,无论古代现代,她的容貌虽然不差,却也实在算不得惊艳,可他却总觉得她的美是不一样的,不在一颦一笑,不在一举手一投足,因为她从来不是画卷上的美人,她的美是流动的,捉不住也停不下来,像是一气呵成的泼墨山水万里长卷,看不尽,看不透。温子华的心浮浮沉沉,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坐在姚今身边的他,到底在患得患失些什么。他竭力镇定心神,低声道:
“姚今,不要去陵京。”
“什么?”
“无论为了谁、为了任何事,都不要去陵京。”
姚今愣了一下,继而警觉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陵京怎么了——是李皇?还是李耀?”
“也许是他们,也许是别人。总之,你不能去。”温子华将姚今被自己压住的披风一角轻轻拉出,盖在她膝上,也盖住那双他很想握起的手,“好好呆在你的小南国,不要再搅到陵京的事情里去。既然好不容易离开了皇宫,那么无论是李皇还是李耀,还有莫家、林家,记住,他们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去。”
“不,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温子华,告诉我。”姚今的目光沉着而冷静,她直直看向温子华,肯定地道:“李耀在、林月白也在,我和陵京的关系不可能断,你也肯定知道李耀在京城所谋何事——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是不是他出事了?还是说李皇察觉了什么?告诉我,你必须告诉我!”
“他们没有出事。只是,若有一天你在陵京出了事,”温子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似乎要和那水声融为一体:“我怕我护不住你。”
也不知姚今有没有听清温子华那最后一句,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看向的那片金沙河流,他们不再说话,任由小船静静停在水中央,任由时间流淌过这片静谧的星空,好像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爬上了两人的心头,不知是为了重逢,还是为了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河面上散落的一片银光终于渐渐沉入水中,东方有薄薄的光透了出来,一直守在岸边的心急如焚的赵俞等人,终于盼来了那只熟悉的小舟,见姚今仍然稳稳坐在那船中,众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而林月白盯着东方那一道细细的白,疲惫地合上双目,喃喃道:“三年,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