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长一家人离开之后,兴奋之余,一股淡淡的不安终于像反酸一样浮现在詹森心底。他把自己的面罩揣进了衣兜,一手举着火把,借着光亮,埋头看了看夹在另一只胳膊下的那颗头骨。
森森的骷髅冲他咧嘴一笑,让他浑身发毛。詹森好像这才意识到这东西所带有的邪性,却又不大能用语言描述出来。
——事到如今,倒也不能就这么一扔了之了。海勒姆牧师的一番话过于深奥,詹森没听得太懂,可他至少知道这颗头意义重大,似乎揣着它,就连他自己也跟着沾光,变成更受人尊重的角色了。
詹森喜欢被人恭敬对待的感觉。就连市长本人,刚才不也亲自来和他告别了吗?或许应该把这东西摆在自己的工位上。
他磨蹭再三,一边回味着开奖那瞬间的狂喜滋味,一边终于转身往镇子的方向走去。
黑夜里,树林中充斥着被雨水冲出的土腥味。四下寂静,只听得见格林维尔镇上的方向有谁家的狗在对着月亮嗥叫。
詹森哼着小曲,绕过一棵枯树,却又突然紧张兮兮地停了下来——
上一秒种还空空荡荡的土路正中,突然出现一个伫立不动的人影,活像从地底钻出来的鬼魅一般。
“谁?”他压低嗓音吼了一声,一边把火把举高了些。
闪动的火舌照出一个手脚细瘦的身影,穿着被雨水、枯叶和泥土染得脏兮兮的裙子——是个女人。
他放松了些。
女人可没什么好怕的。哪怕是个女鬼,又能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办呢?
詹森又朝前走了几步,直到火炬的光线把对方也完全囊括了进来。这下他可看清了,眼前的不光是个女人,还是个黑皮肤女人——原来是米娜·卡维尔,双亲故去,寄人篱下的孤女。
“这么晚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把两只手揣在裙子下边,直勾勾地盯着他抱着的那颗颅骨。
詹森被她的眼神看得相当不悦。这不成体统——别提一个女人了,单单作为一个黑鬼,还是个孤儿,怎么敢端着这么大架子。
这不成体统
他恶狠狠地瞪着米娜,半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你大伯家里一窝子黑鬼,仗着松节油生意,当真以为自己和白人平起平坐了,是吗?”詹森开口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组织语言。可他不能再忍受这黑女人无声的挑衅了,“你们家有钢琴,市长家里也有钢琴,只有我家没有钢琴,呵。”
米娜的眼神突然给了他灵感。在突如其来的启发中他突然威胁地举起右手里抱着的骷髅头。
“可你家有这个吗?呵!”
愤恨和受辱的神色从对方脸上闪过。可詹森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灵光乍现感到自豪,只见米娜终于把手从裙摆间伸了出来——
“这是你自找的。”她厉声说道,一边用手中的枪对准了詹森。
后者看到枪,突然脊背一凉,同时脑子瓮地宕机了。打从几分钟前一直藏匿在他心中的那份不安与不祥好像终于找到了具现的突破口,令他有些恐慌——可与此同时,一想到竟然是个黑娘们儿在如此威胁自己,詹森莫名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疯婆娘,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卡维尔家一窝疯子!”他骂骂咧咧,却又在米娜夺步向前的同时下意识地朝后一缩,这才想起自己眼下的危急状况,“等等!有话好说!”
可米娜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她扬起枪口,步步紧逼,尽管个子瘦小,不知怎的却以复仇女神般的气焰一直迫使詹森节节后退。
“等等,等一下!拜托你,女士!”
詹森最后终于无处可逃,被迫抵在他刚刚经过的那棵枯树上,吓得东张西望,却在冰冷的枪管压上他额头的一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有话好说,女士!有话好说!”六神无主的詹森抛下了火炬,也抛下了那颗颅骨,空出的两手伸向空中,不停哀求,却不敢去碰米娜。
“等你到了那一头,说给鬼去吧!”怒火中烧的米娜压根没听进他的求饶。她扣动扳机——
詹森浑身一缩、两眼紧闭,只听得咔嗒一声,突然感到两股之间湿了一片。
可他预料之中的疼痛与巨响却始终没有到来。
又过了好几秒种,他大着胆子张开一只眼。
只见同样困惑的米娜收回枪,端详了枪管好一阵子——左轮再度哑火了。
见詹森起疑,她迅速重新把枪指向他,连续扣下扳机。
两次、三次、四次,手枪逐一哑火,没有哪怕一发子弹顺利击发。
等到左轮弹匣完全转过一周,米娜愕然抬起头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
接着,在詹森反应过来之前,米娜抛下手枪、飞快地一埋头,抄起滚落在地的颅骨,转身就跑,迅速朝着詹森背后的黑暗奔逃。
詹森愣在原地。半分钟后,一股冰冷的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一路向上攀延入脑,取代了一切不安与恐惧。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用一只手擦了擦鼻子,又用另一只手抽出插在衣兜里的面罩,极缓慢又极端庄地将其重新戴上。
没有着急的必要——米娜逃亡的方向是死路一条。方才举行仪式的场地由密林包围,可供通行的只有一条小径,通向不远处峭壁之下的坟场。
詹森拾起尚还在烧的火炬,粗重地吁了口气,迈开步伐。
他清楚该怎么办——在3k党集会的场地边缘,有一座用来保管伐木工具的棚屋。唯一的钥匙正巧由詹森保管。
他会让她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