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幂篱,我都能感受到梁勇的抗拒和梁志的喜悦。那是一张有些沧桑的中年人不会有的脸庞,眉间与眼角的皱纹很深,皮肤不同梁勇的白,是长久日晒形成暗红,下巴上的胡须有些乱,束发的一根发带已经洗的泛白,原本石青色的发带,这会只能在缝线破损的地方能够看到了。
“二勇”又是一声呼喊,门里的那人大步上前,带着一股冲力,站在了梁勇面前。双目锃亮,像饿狼一般,盯着梁勇,上下打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背在了身后。明明是一个壮年男子,那副神情,像极了一位在家等待的妻子,看着外出归来的丈夫一般,思念,惊喜,关心,遗憾。一时间,大家都立在了原地,一个太过激动忘记了让人进屋,一个太过尴尬,心里嘀咕别叫我二勇,多没面子啊!
最后还是一位士兵打破了这份美好,“将军,”梁志的目光嗖的看过去了,那士兵犹犹豫豫,看了一圈才说道“没酒了。”说完便低下头,一副我认错的态度。梁志听完囧了一下,伸脚就要去踹那士兵“没酒就去买,这点小事还要我去吗?真是一群懒蛋!”那士兵躲了踹过来的脚,后退着摆手“没、没银子了。”说完又看了梁勇一眼,脸上的尴尬把五官都带着变了形状。
梁志被梁勇拦着,气的跳脚,指着一圈士兵破口大骂,暗红的皮肤因为生气又多了几分红,紧皱的双眉间竖起川字形的纹路,双目瞪的似铜铃,额角的青筋似乎要冲破皮肤,鼓起的纹路顺着额头进入发间,束起的发间掺杂着不少的白发,似乎在这一刻里,又长出了几根。
“今日有要事,不饮酒,随意备置些饭食就好。”梁勇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士兵说了一句,那士兵如同获救般,连忙点头道谢,转身就跑没了踪影。
梁志见人跑了,也不骂了,还是指着一圈子的士兵,似乎是在确认今天都有谁,一个都不能漏下,日后再算账的意味十足。
三人进了屋,分了主客坐下。梁志忙倒了凉掉的茶水,重新又倒热茶。一双眼睛像是长在梁勇身上,若不是知道他们是亲兄弟的人,肯定会怀疑这梁志不是什么好人。说是亲兄弟,两人除了长相有三四分相似之处,其余的脾气性格,说话做事,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梁勇平时并不爱生气,有时候还会嬉皮笑脸,做事也不急躁,什么事情都是安排好之后才开始动手,面目俊秀,皮肤白皙,身形算不上健硕。
反看梁志,常年的日晒风吹,让他的皮肤粗糙,一些晒斑在脸颊上,由于皮肤发黑并不明显,脾气暴躁,易怒,是个直性子,身高比梁勇略矮一些,但是常年操练看起来非常有力,充满了攻击力。
“大哥,这是艳娘,”梁勇对着梁志说了一句,梁志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慢慢冷了下来,可能是觉得不妥,又重新笑起来,只是这笑多少有些勉强。
我赶快起身,走前一步,弯腰侧身行了一礼,“奴家艳娘,见过梁将军”,兴许是我的安分知礼,梁志面色缓和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我就顺着起了身,又退回原本的位置站着。梁勇皱着眉,想张口说些什么,就被梁志的声音打断了“二勇,你这次来,打算住几天?我给你安排几个人,省的不长眼的欺负你”,听听这话,再看看笑的好像狼外婆的梁志,明明一张威武霸气的脸,这会满是小心翼翼,生怕梁勇不高兴。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的拿起又放下,满脸的笑意带着讨好与宠溺,既辣眼睛又想看,原来这梁志还是个宠弟狂魔。
梁勇先是对我低声说了一句“去坐着!”才转头去回梁志的话,我早就站的脚酸,便听话的坐下了。
“大哥,我不需要人,我能照顾好自己,这一次,可能会待的久一点!”梁勇先是拒绝了梁志的安排,后回答了梁志的问题,梁志满心欢喜,一点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拍着手说好,“呆久一点好,”说完搓搓手,又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既然来了,就来军中住吧,这两年也没什么战事,你跟着练练身体,看你瘦的!”我看看梁勇那不能称为瘦,只能说是不太魁梧,哪里就需要再练了。我又看了看梁志,一副目不转睛的样子,我就明白了,这是想让梁勇日日在他面前晃悠呢。
“我还有事,暂时不来了,有事我会传信的,今日就是过来看看大哥。”梁勇果断的拒绝,让梁志有些失落,终于舍得转了目光,看了看旁边茶几上的茶杯,又看向了我,眼睛里竟然带着一股杀气。我心里一紧,赶快低下头。
“一个月前,收到外祖母来信,那晴婳郡主有意要嫁你,我觉得门当户对,外祖母能提起的人,想来应该不差,你将来也是要承爵的人,一些事,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处理好。”梁志话对着梁勇说的,目光却不时的扫过我,即使不抬头,我也能感到其中的凉意,如薄刃一般,将我斩杀当场。我脊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个颤,撞到了旁边的小几,茶水洒了出来。梁勇看了看我,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伸手扶住我的胳膊,替我阻挡了梁志的目光。
“大哥!”梁勇回头,看到梁志沉下来的脸,又带着气说了一句“我不会娶那什么晴婳郡主的!”带着怒意的叫喊,也激起了梁志隐藏的凶狠,“二勇,你收了她,可以,但是,想娶她,绝不可能!”将军的威压展开,狂妄霸道的话语,让梁勇更加想要反抗,我赶快伸手拉了梁勇一下,不能因为我,让他们兄弟反目。
梁勇慢慢平复了情绪,提出了告辞,梁志则是直接让士兵端来饭菜,要梁勇吃过再回去。这一刻的梁志,才展现了出了他平时的霸道与冷酷。
不言不语,看着他们吃完了一顿晚食,我站在角落里脚麻了也不敢动,生怕再惹起争斗,万一惹急了梁志,打杀了我,可就完了。
不愉快的一次见面,终于结束了,踏着暮色,急赶马车回城,这次倒是拒绝不得,梁志派了六个人跟着回去,不然我们肯定是进不了城的。
果然我们赶到时,城门已经关了,跟来了一位叫佟鑫的亲卫,拿了梁志的令牌,叫开了门,守城的士兵问也没问,直接放行了。
六名亲卫护送我们回了院子里,才打马回去复命了。我看到梁勇给了那佟鑫一张银票,佟鑫推脱几次不肯收,梁勇将他单独带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他才收下了。
趁着月色,进了院子,拥伯刚点了灯,梁勇靠近屋子的窗户喊了一声“拥伯,不用起了,是我”,不一会,屋里的灯就灭了。
梁勇先跟着我往东走,沿着天井旁的石子路,一前一后的走着,“我不会娶别人的!”听着身后传来坚定又平静的声音,我没回话,继续往前走,太累了,只想早点睡觉,太遥远的事情,还是睡醒了再说吧!
进了屋子,我放轻动作,关了门,转过身,云听到动静的云香,披着衣服,手里拿着的灯,披头散发,站在身后不远处,有点吓人,我拍拍胸口,静静心,对着她轻声说了句“去睡吧,把灯留下”,云香点点头,端来准备好的水和帕子,可我净了手才回软塌处去睡了。
我坐在床边,去解头发,没抓到簪子,才发现今天没有梳妆,摸着歪歪扭扭的一团,心里懊恼,今日怎么没梳妆就去了呢?心里一阵烦躁,晴婳郡主,承爵,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呢!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庶子,不受宠,像翠鸾一样,有一个渣爹。他说他娘为了护他,去了,我还想着是被后宅里的那些肮脏手段害了,他这才跑了出来。外祖母什么的,应该也只是看在血脉上,看护一下,尽下面子情。现在看来,他比我才猜想的身份还要贵重一些。
慢吞吞的解了头发,刚要脱衣睡觉,窗户就被敲响了“滋滋”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绕过屏风,来到窗前,慢慢的打开窗户,就看到梁勇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提着一个食盒,指了指门的方向,我点点头,看他转身离开,我才关了窗,走过去打开门,他已经站在门外等着了,“吃点东西再睡”把食盒递给我,又对我轻声说了一句“我说的是真的!”便转身走了。月色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很孤单。
关上门,把食盒放在桌上,慢慢的打开,有一碗鸡汤面,一碟枣糕,一盘鸡蛋炒辣椒,一盘炒羊肉。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就把云香喊起来了,不能浪费粮食啊!
幸福的睡到自然醒,又是腿脚发软的一天啊!伸个懒腰,起来洗漱。
“姑娘,今天可要梳妆?”云香看着坐在镜子前的我问起,要是梳妆,就要去拿首饰匣子,我冲着镜子摇摇头,“不了,今日要去田地里干活,就不梳妆了。”云香快步走过来,拿梳子帮我通了头发,又学着我教她的麻花辫编起来,用发带绑好,又拿一块布巾固定绑好,一个发包就好了。
收拾好东西,带上一些种子与工具,跟着拥伯出门寻找种地的熟手,拥伯说这里叫老把式,田地也不叫田地,叫地里,这里许多的荒地,只要你干的动,就可以自己开荒,一块地去官府登记了,还奖十个铜板,但是开荒第三年就要开始收税了。于是很多人只在自己住处旁边开荒一两亩地,种些菜,也不去登记,都是无主的地。
拥伯带我们去的这块地,是梁志的属地,一百亩,但是不用交税,因为从来也没能种过。杂草长得比人都高,靠近一条小河边,地势虽然平坦,但是土层下面有许多的石头,长不起庄稼,种了两年就没再种了。
马车在小河边停了下来,我以为是下来休息,毕竟才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拥伯就对着梁勇说到了。
疑惑着下了马车,入目一片翠绿的草丛,矮的到膝盖,好的甚至超过了我的头顶,一百多亩地,这样的情况,真让人头皮发麻,光是处理这些草就能干到明年春天了。这与我想的差别有点大啊!
拥伯指着河边不远处了几间木屋说“那里也可以住人,是两年前新盖的,有时候将军会带这里猎些兔子野鸡,改善伙食。”我往木屋那边看去,经历风吹日晒,还算完好,看来当初费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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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看了一会圈,除了草,就是草丛里的几棵野菜了,拿了铁锹,让梁勇连土一起挖了出来,看着不多的几棵野菜,费了很大力气,土壤里草根交错盘结,铁锹都下不去,只能又换了一把三叉锹,我们那里喊粪叉的,只是这里喊三叉锹,这个比铁锹好用一点,花了半刻钟才拔拉出一捧野菜,也就一盘的量,这开荒比我想的难多了。
拥伯喊的几个老把式来了,手里还拿了细长的铁丝,一来就是直接开干,把马车上的马解了,又与拥伯骑的那匹马一起牵了过来,站在地的两头,拿木棍绑了铁丝,这才骑在了马上,拉成一条直线细长的铁丝,我靠近看了一眼,才发现铁丝上还有一些刺,“啪”的一声,马鞭打在马臀部,两匹马往前奔跑起来,趴在马身上的两个人,拿着木棍,靠近地面,马儿越跑越快,眼前的野草倒地的速度更快,好像神奇的魔法一样,铁丝拉过去的地方,大部分都是齐根被割断,少数的嫩草躲过一劫,铁丝过后又仰起头,晃悠着嫩叶,似乎在看其他的同伴。
等到两匹马再跑回来,铁丝已经变成绿色,草汁顺着往下滴落,蒙上的草叶子,把尖刺掩盖住了。清理干净了铁丝上的草叶,又打马跑了一次,再看过去,没有倒下的草已经都是脚踝以下的嫩草了,原本只能看到一个树冠的大树,现在能看到树干了,甚至还能看到树下的几棵小树苗。
虽然野草全部倒了,但是把这些野草全部清理干净,移到两边的荒地上,也用了一个多时辰,这还是四五个老把式的帮助下,要我我与梁勇,干到夕阳无限好,估计才能清理干净。
趁着日头好,赶紧把地翻了,草根晒死,这块地才算是真的开荒成功。
一人一把三叉锹,还好老把式们自己带了,不然开荒都开不了几丈远。
重复着最简单的动作,把三叉锹用力朝地里一竖,脚踩上去用力压,三叉锹整个陷入地里,再压着把子顶端用力往下压,咯嘣咯嘣的草根断裂声,此起彼伏,整块被掀起的泥土,翻个身朝下,让草根直面太阳。
我不过是跟在梁勇身后,用铁锹把整块的泥土敲碎一些,干了一个时辰,手上就起了两个水泡,梁勇说什么也不让我干了,我只能做些端茶送水的事,再就是从野草丛里挑拣好看的野花。
干到暮色起,带来的茶水都喝完了,问了老把式,才干了不到五亩地。算了一下,一百亩,光翻地就要二十天,这还不能下种,还要再翻一次才可以,时间又要加倍,看着一大片没有翻过的土地,这一刻,只想放弃,没有拖拉机,这开荒也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