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最近十分恼火,自从上次家中被贼人纵火,便诸事不顺。先是有不开眼的仆人卷了古董、首饰逃跑。后来又有人说看到狐狸在房里看,是一头成了精的妖怪,弄得人心惶惶。
他倒是希望这狐狸成精,还能帮着对付钱逸群那贼厮,可这狐狸除了吃喝睡觉、蹭腿卖萌,其他什么都不会啊!
更郁闷的还不是狐狸,而是戴家派来的人。在戴世铭身亡当日,张晋便飞鸽传北京,告知此噩耗。虽然不知那边情形,但在戴家肯定引起了轩然大波,调了在江西办事的两名子弟赶往苏州,查明戴世铭被杀真相,并且护送戴世铭的遗体返回沧州。
这两人都是年不满三十的“修”字辈子弟,从字派上看是戴世铭的子侄。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最为难缠,总是自以为是,火气充沛,若不是因为戴世铭的丧事,两人早就要打杀去钱府报仇了。
张晋自然愿意看到钱逸群倒霉,却又听说钱逸群已经拜入铁杖道人门下。那铁杖道人的名头极大,张家可不愿意因为一个外人惹恼了那尊大神。戴家人若是想报仇,最好还是离开张家之后再动手,以免惹出麻烦。
张晋到底不能当家作主,早有人传他父亲,说明利害。张家老爷第一时间便回信家里,责令张晋安稳那两个戴家子弟,劝他二人先办完戴世铭的丧事,送归故里入土为安,然后再计较报仇之事。
张晋好一番苦口婆心连蒙带骗,刚以为安稳了这两的愣头青,自己师父派来接应戴世铭的两位将军也到了。
一位年纪大些的名叫曹用,另一位是他侄子,叫做曹变蛟,年纪轻轻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游击将军了。张晋本来以为自己的纠结总算到头了,可以交出研山,送走戴家的惹祸胚。
就在这个时候,张家又出了一起盗案。
研山被盗了。
如此一来,这两位曹将军也走不了了。非但走不了,还要将府上的人全都集合起来一一排查,闹得是内外不安,鸡飞狗跳。更放声出去,只要一日不找到研山,张府上下出入都得搜身细查。
而这一切,自然被张晋扣在了钱逸群头上。在他看来,如果那天钱逸群不要杀戴世铭,戴世铭就会坐镇家中不让宵小得逞,自然就没有火灾之乱,也便没有了后来仆役争相逃跑之风,更不会有人连藏得极好的研山都偷走。
所以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钱逸群。
“一定是那小子偷的!”光祖在张家刚安顿下来,听了张晋大吐苦水,一口咬定。他道:“他手下有个异人,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隐没身形,我这腰间就是被他所伤。这样的人,若说不是贼,说出去也没人信他!”
张晋一愣,腾然而起,道:“难怪那日钱逸群在我家门外鬼鬼祟祟,原来是在打我家米芾研山的主意!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曹将军。”
光祖成功祸水外延,心中大喜。他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前两月逃逸的采花大盗,脑筋急转,打算一并扣在钱逸群头上。
张晋当然不会跟两位曹将军说“怀疑”,而是一口咬定盗窃研山的贼便在穹窿山茅蓬坞,请两位将军前往捉拿。戴家两名子弟一听这话,自然也要前去为族叔报仇。马怀远担心自己的朋友,以带路为名,自告奋勇带这几人过去。
此行虽然人数不多,却胜在精锐,四人都是秘法高手,各个都表示可以三下五除二解决钱逸群。五人轻骑快马往穹窿山去了,免得钱逸群被人杀了,不能亲手为族叔报仇,或是套问不出研山的消息。
……
此时的钱逸群却端坐蒲团之上,眼帘微闭,静定之中观心,思绪漂浮在灵蕴海上,自己好似一朵浮云。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何谓神!
有人说,清静无欲者为仙,刚正忠诚者为神。
也有人说,神乃先天之灵,孕于太虚,长于混沌。
还有人说,众愿所归者为神。
在这穹窿山上,就有诸多神像。藏经阁的道之中,录有万千神灵,各具职司。再翻开八大神咒,开篇便有口神、舌神、齿神、喉神、炁神……再加上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界上的神竟然比人要多得多。
——这些真是神么?
——为什么这些神随着时代的迁移,越来越多?神的体系越来越庞杂?神的职司越来越明确?难道天界也有考公务员的风潮么?
心中的念头越来越繁杂,使得钱逸群越来越难以保持静定,渐渐心生烦躁。就在他准备出来的时候,两次出现的诡异钟声又来了。
这次可不是一敲而过,而是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冲荡过来。每一声钟响都踩着前面一声的余音,渐渐连成一片。钱逸群心头的杂念被这声波震得粉碎,如琉璃碎瓦,如冰屑雪沫,心中只有一片清明。
灵蕴海波澜不惊,好像被无形的盖子压制了一般。
钱逸群很快就从海底感受到了一股强力的暗流,漩涡一般打转,内中是一个漆黑的无底坑洞。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像是站在悬崖,大半个脚掌踩空,边沿的石子不住碎裂、坠落、隐没在黑暗之中却没有一丝回响。
只要有一股微风便能将他推入这无底深渊之中……
钟声响成一片,一个炸雷突然在钱逸群灵蕴海上炸起,雷声中传来语音:“尸狗尸狗,此时不归,更待何时!”这声音震得天地嗡嗡作响,更震得灵蕴海波涛大作。
钱逸群听觉被隆隆轰鸣湮没,眼前漆黑一片,只感到这无底深渊中痒丝丝、凉飕飕,初时像有一粒米珠大小,渐渐升腾,越往上却是飞得越快,体型越大。及至冲出海面,带起一道百万丈高的灵龙水柱。这水柱顶住了九霄天顶,撑住了无底深渊,整个海面都被它搅动起来。
灵蕴海中,漫天雨落,惊天动地的一场突变,瞬息间平复下来,只留下一个朗朗乾坤,隐约还有钟声的余音。
钱逸群这才觉得有些气闷,正要深吸一口气离开这个静定世界,猛然见这灵海之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漂浮空中,通体银辉,如同满月之华。
钱逸群细细一看,眼眉口鼻,无一处不与他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人形月亮五窍紧闭,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美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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