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生产和自耕农的小农生产是完全不同的,某种意义来说这是大汉的第二次经济危机,第一次发生的农业上,徐凡攻占长安之后,天下大体和平,大汉进行了均田,又推广形式农具,鸟粪石,新修水渠,大汉的粮食产能暴涨,粮食价格在短短三年内从每石百钱跌落到30钱。
徐凡虽然也曾经自不量力想要维持粮食的价格,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大汉即便弄了四大战略储备粮仓依旧被堆满,各郡的常平仓也在两三年内爆满。最终于以大汉的力量也只能在关中维持每石50钱的粮食价格。
那次的经济危机被整个天下的百姓共同承担了,卖不出去的粮食被他们家庭粮仓囤积,农户的收益快速跌落到他们原本的三分之一。
但因为即便是三分之一的收入,却依旧比大秦时期要好的多了,所以天下农户却没有感到不满。
但在商品生产的模式却是王朝不同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了生产这些货物,大汉的作坊主们前期的购买机械,建设厂房,购买原材料,发放工匠的俸禄,都是掏了钱的,作坊主们前期生产成本投入的极其巨大。
他们必须要在销售当中赚回本赚取利润,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作坊主绝对是承受不住这个损失,马上会破产。所以经济生产中销售环节,被形容为“惊险的一跳”。
但这“惊险的一跳”因为封建时代的物资匮乏从来没显现过它的威力,而人不能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产生概念,所以即便有徐凡的一再提醒,但绝大部分的作坊主都不相信产能过剩这样的事情。
在产能过剩之前,大汉因为均田,整个社会的财富还是比较平均的状态,那时候的经济状态很好,百姓手中的财富快速增加,那个时候只要能生产出货物就会马上被卖出去,繁荣的市场更加让人难以理解产能过剩的这個概念。
货物生产起来就会被卖掉,这几乎是这个时期大汉作坊主脑海当中的真理。
但从五月开始大汉的作坊主们就发现了,这一跳宛如天堑鸿沟,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布匹压低到接近成本的价格了,但已经没有百姓愿意购买。
这些作坊主想把自己的布匹卖到其他郡县,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如同海水一般货物涌入,比起产能低的小郡县,像三川郡,陈郡,临淄郡等纺织大郡早就面临市场饱和的情况,他们肆无忌惮地向自己四周倾泻的产品。
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经历过什么叫经济危机,产能过剩,他们应对的手段极其笨拙,即便快要破产了他们也不愿意拿手中的货物低于成本价销售,他们在内心还期待有希望发生能把布匹的价格拉上去。
但徐凡却知道这个时候是现金为王,在五月经济危机已经开始显露苗条之时,他下令少府仓残余的布料全部清空,那时的成本线以下,即便是八折,七折乃至六折,只要有人敢接手货他就命令少府的管事抛售,只要能销售出货物的伙计就是功臣,根本不管任何成本问题。同时徐凡也命令少府不接受任何的欠款,并全力追讨在外应收账款。
在少府会议上,徐凡非常明确对所有人说道,“所有人务必牢牢记住,在这个时期现金为王,任何作坊想要活下,就必须尽快抛售一切存货,收回所有账款。做不到这一点的,那只能被市场淘汰,这时的经济危机也是对你们的考验,朝廷不会给你们任何支持,你们要凭自己的本事活下来。”
徐凡这个时候连地方上的作坊都不管了,活路都给他们了,但他们却不愿意走,那就怪不得自己不顾他们的死活,反正这个市场是要清理出一批跟不上市场的人。
少府下属的作坊体量是巨大的,他们一降价,还是降低成本以下,于是整个天下都开始哀嚎。
六月,长安城,赵里。
“赵夫子,你快想想办法吧,我们的布都卖不出去了,仓的布料堆积如山,现在堆都堆不下了,我们该怎么办?”
长安附近的小作坊是第一波受打击,他们的纺织成本虽然不高,但主要靠的是原材料近和市场近的优势,在生产效率上还是比不上大的作坊。
但现在少府的作坊在成本线以下倾销布匹,长安附近的麻匹价格已经跌破了300钱。
这种价格让长安城附近的小作坊麻布,根本无人问津,即便有人问,也是要先货后款。
但赵里的百姓已经不敢这样做,他们在外面已经6000多匹布料没有收到钱。
江涛带人找到店铺的掌柜,想要结货款,迎接他们的却是围绕一具尸体哭泣的妻儿老小,布料钱不但没讨到,反而贴了一些钱给这些掌柜的妻儿老小。
又或者是人去楼空的店铺,他们只能无奈的上报官府,但一般情况下,官府也是根本抓不到人,好不容易抓到一两个了,都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逼的赵里的百姓贩卖布匹,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们的布匹无人问津,堆满了纺织厂的仓。
扶苏无奈道:“这事情月报上已经报道了,现在我大汉遭受了经济危机,生产布匹的作坊太多,已经超过整个天下百姓的需求,连天子和朝廷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你们求某又有什么用。”
江涛道:“扶苏,你知道的东西多,见识也比我们广,你给大家拿个主意吧,总得让大伙活下去。”
扶苏道:“既然赚不到钱,把作坊给停了,今年也不要再种植剑麻,种粮食和淑豆,只要有粮食在我等就不会饿死,现在这种情况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保命,长安城到处都是上吊的作坊主,比起他们我的已经是极其幸运。”
江涛他们也的确庆幸,他们的纺织作坊虽然在效率上,不如长安的纺织作坊,但在生产成本上,赵里的作坊,却远远低于长安城的纺织作坊。
他们最大的投入就是先期的水力纺纱车,织布机,原材料的丝麻是自己种,赵里的百姓拖欠了三个月的俸禄,但也没有人去找作坊去要,因为他们就是作坊的主人。
在没有加杠杆的情况下,他们现在最多只是没有赚到钱,但也不至于被逼的要上吊。
扶苏继续道:“仓堆压的布匹,先按市场价当俸禄发给做事的人,剩下的平均分一人分10匹。”
赵里的百姓又商量了几天,发现除了扶苏这种方法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些乡村的作坊比郡县的作坊好的地方就是,工匠都是农夫,他们的本业是种地,土地也给他们兜底,让他们不至于一没有事做就活不下去。
于是赵里的百姓按人头分布匹,每户都有几十匹布,实现了布匹的自由。
像赵里这样的情况,在关中乃至整个天下都在发生,这波经济危机首先扛不住的就是乡村作坊,当然有土地兜底,最容易退出的也是他们。
而像颍川郡,大梁,魏国这些中原地区的纺织作坊主就倒霉了,他们被大汉的三大纺织中心包围,加上少府作坊的倾销,布匹就像三道洪流一样杀到他们的地盘,把这些小纺织上打的节节败退,这些小地方的纺织厂不要说倾销了,连自己的老巢都保不住了。
至于外部市场,不好意思,就大汉目前已知明不存在什么外部市场,也就是季布打通的西域有一点外部市场,今年西域各方诸侯,在关中购买了几十万匹丝绸,丝绸之路初显端倪,可喜可贺。但这点数量对于大汉几千万的产能来说,可谓是杯水车薪。
当然大汉也有大漠,辽东,百越,南中,南洋等诸侯领地,上面的野人不能说多,但也有五六百万之数。
只可惜这些野人却是没有什么购买力的,这些市场不说没有作用,但连容纳百万匹布都很难做到,对于作坊主来说,没有消费能力的人都不能算是人。
整个大汉的市场可以说是固定的,听了劝的那些作坊主还好,他们及早的清空自己的仓,讨要货款,现在还能支持下去,毕竟这个时代金融业不发达,大家也不玩杠杆,作坊的抗压能力更高,把作坊停了,把工匠解散,然后就守着仓死死熬,想要熬过这个冬季。
但还有一批人却是连熬的资格都没有,那就是这两年开纺织厂的作坊主,尤其是在这半年的内开作坊的,他们为了开作坊,一般情况下都向钱庄借贷用来建设厂房,购买机械。
这些新的小作坊主,本就是负债累累,急生产货物赚钱还债,结果货物生产出来,市场价比他们的生产价还低,他们生产的货物越多,反而越是亏本,根本赚不到钱他们拿什么还债。
偏偏这个时候贷款给他们的钱庄也来催债了,这样内外压一挤,他们就成了大汉第一批破产的作坊主,这波经济危机坑死了大汉无数的创业者。
从七月开始,洛阳城附近的洛水就成为了,破产作坊主的跳河圣地,最多的一日十几具。
七月三日,洛阳城,洛水边。
“扑通,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