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行至此,原委便已经出现了。
伊兆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愤怒,反而是一种无奈和麻木,大概他自己都打算放弃了,却又猛然听说自己一直憧憬的王石因为新法之变被派遣到了泉州府。
这大概是上天给他的又一次机会。
他还是想把握住,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不过常言有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这次伊兆还是碰了壁,大概他也就认命了。世事如此,他一个浮萍之末又能如何挣扎呢?
’这便是全部的经过。‘伊兆轻叹了一口气,妖孽一般的桃花眼微微泛红,实在是我见犹怜。
苏逢春听完这些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砰‘的一声连桌案上放着的茶水都因着震颤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岂有此理,实在该死!‘
相比于苏逢春直截了当的愤怒,王隰和倒是多了一重顾虑,若是按照伊兆这样说自己母亲病重,便是有把柄在旁人的手里,如今这样找到王府来,不出几日贤王必定会知晓,难道就不怕自己的母亲出事吗?
还是说王隰和略微一想,却不敢开口,若是那般便也太凄惨了些。
思来想去,王隰和也只是犹豫着问道,’伊公子如此,不怕贤王和滕子砚报复?你母亲现在在何处,若是来得及我们可以‘
’我母亲已经不在了。‘
王隰和还没说完,伊兆就接口道。王隰和被伊兆这一句话说得噎了一下,看着伊兆便是越发心疼起来,所谓世事多艰,竟都挤压到一个人身上,王隰和自问若是她处于伊兆今时今日的情况,只怕不能如同伊兆般坚强。
王隰和语气染上了歉意,’抱歉,我并非有意。‘
伊兆笑了一下,’王小姐何必自责,原本不知者无罪。‘
王隰和默然,没再说话。
伊兆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母亲是半月前走的,她从前操劳过甚伤了根本,缠缠绵绵了几年还是去了。‘
苏逢春和王隰和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情之色。
’伊公子,节哀。‘
’嗯嗯,你不要难过。‘苏逢春想了想笨拙开口,’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不难过。‘伊兆摇了摇头,’一味的伤心难过是懦夫所为,母亲为了我的学业竭尽全力,从来不曾在学问上缺过我什么,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可以做一个治世能臣,为了国家鞠躬尽瘁。’
‘母亲是有大志向的人,她虽然目不识丁,但是幼时曾经受过潮州府太守的照拂,所以她一直希望我以后也可以成为百姓的父母官,让黎民百姓过上好的日子。’说到这里,伊兆思念尤甚握紧了拳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才是我读做学的目的,而不是为了当官夺权!’伊兆说到这里越发激动,‘母亲培养我至此,含辛茹苦将我抚育,我又岂能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伤了母亲的心!’
王隰和没有说话,但是却对伊兆口中的母亲染上了倾佩之情。虽然只是农村妇孺,但是在没有丈夫的情况下能独自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又供他求学读又教他做人治世。实在可谓女中豪杰。
怨不得伊兆如此坚定优秀,有这样的母亲培养,只怕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王隰和心中震撼,便是对着伊兆就更是敬佩。
‘说得好!’苏逢春听得热血沸腾,站起来鼓了鼓掌,‘伊公子说的太好了。’
伊兆激动之后倒是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母亲知道滕子砚的事儿,她也怕成为我的累赘。’大概是思及母亲最后的面容,干枯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神虽然已经有些黯淡,但是却坚定不已。
‘娘走了,你不必伤心。’
‘去吧,把你的东西夺回来。’弥留之际的伊夫人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就如同无数次小时候她哄着伊兆在怀中酣睡的模样,‘做一个好官。’
‘娘永远在你身边,你不要怕。’
因着母亲这一句话,伊兆一路上风餐露宿,饿了就吃糙米果腹,渴了就接雨水灌入口中。他一刻也不敢停,也不敢走管道,生怕自己的行踪被发现招来杀身之祸。
他走的鞋都破了,原本白净的双脚磨出了无数的血泡,然后再次破裂,结痂,起茧。
也许是痛的,但是对于伊兆来说,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唯有这一颗赤诚的心和那一身拼尽全力的肝脑涂地。他用一腔热血,生生用步履走到了王府的门口。
为了他自己,为了母亲,大概也为了黎民百姓。
伊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什么都不怕,不过我也明白我只是一介草民,若是自己一人孤军奋斗,只怕还没到京城便已经遭遇杀害。’
‘以卵击石之事,我不会做。’伊兆说,‘那是莽夫所为。’
‘我找到王府门下,的确也有我的私心。’伊兆说完以后抬起眼眸,看着王隰和遥遥一拜,‘还请王小姐理解。’
王隰和连忙起身将伊兆扶了起来,’伊公子大义,何错有之。’
原本王隰和还想来与伊兆商量冬至的事情,不过现在听到伊兆说完自己的身世王隰和也明白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大抵也用不上回家过年了。
于是王隰和思虑一二,便笑着跟伊兆说,‘年关将至,不知伊公子可否愿意留下来过个年?’
伊兆有些惊讶,抬头看向王隰和。
少女的眉目还是那样平和,她的眉眼弯弯,看起来如水一样的温柔。
‘我这不好。’伊兆结结巴巴地开口,又说,‘我不敢’
原本他为了这事儿找到王府已经够麻烦王家人了,如今还要留下来过年,那成什么样子呢。
虽然伊兆回去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过看着王隰和那样清雅端庄的笑容,他还是下意识地拒绝退缩了。
大概在他心里,他跟王隰和这种人生来就有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