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西南山庄走水,黑烟四起,火光天。 “姑娘,园子走水了,你就待在房里哪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浣嬷嬷你要去哪儿?”秋柔刚梳好头,插上簪子,老实坐在床边,一派听话模样。 “还能去哪儿,去救火啊!园子就我们两个人,我不去谁去!” 浣嬷嬷提上水桶,慌慌张张朝外走,回头再一次嘱咐道,“记住,哪儿也不许去,就老实坐着,等我回来!” “好的浣嬷嬷,你放心去罢,我保证不动,手不动,脚不动,全身都不动!”秀柔斩钉截铁答应。 话说得虽满,可浣嬷嬷前脚出屋,她后脚就爬窗户溜了。 “走水了还不许我动?这破园子我住十年了,想我从五岁到如今十五岁,整整十年!连园子的门都没踏出去过。不过今个儿是个好日子,居然走水了,看来老天爷都帮我。” 秋柔一鼓作气,跑到院墙边上,扒拉开堆在墙角的石头。 那是她的秘密,一个狗洞。 这洞是秋柔自个儿挖的,凿了足足四年。 浣嬷嬷看管她很严,少有放任她一个人的时候。 这院墙又高又厚,所以即便她挖了这么老久,也只是个堪堪能容她通过小洞。 洞口里碎石烂泥脏得很,秋柔二话不说往里钻,心下默念,“园子走水可不常有,想来能拖住浣嬷嬷不少时间,等回头发现我不见了,她想追也难。 再或者,一把大火把园子烧了个干净,正好当我死了。这画本上说的‘天助我也’想来就是这么个意思罢。” 秋柔咯咯笑起来,只是钻狗洞倒也不是那么顺利,头出来了,身体却还卡着。 但她今日势在必得,努力收拢伸臂,贴着耳朵直直伸出去,撅着屁股左右扭,慢慢向前腾挪,像个小白兔似的。 要说她白,可绝不是随口一说。 秋柔肤若凝脂,色如白玉,举世少有,却也不是天生的。 靠的呀,是关在园子的十年里,日积月累的娇养。 她素日吃食格外考究,养颜糖水一餐不差,色香味一律不问,只顾对肌肤有益。 穿的用的就不用说了,都是岐越国最好最柔的料子。 再加上浣嬷嬷每日拿顶级的凝脂霜露给她擦身。 这才养得她玉兔似的好皮囊。 可惜,那双从不沾水的柔荑小手,此刻正毫无顾忌地挖着土。 秋柔挤不开厚重的围墙,却能刨去一些泥,总算是彻底钻了出来。 “什么玉纸,什么规矩,从今日起,都与我无关了,我自由啦!” 说罢回头,最后看一眼她住了十年的地方。 可笑的是,到她要走了,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院墙望不到头,大得令她吃惊。 上空不断蒸腾的热气,与乌漆嘛黑的烟吓了她一跳。 火势异常严峻,出奇怪的味道。 “到底我也住了十年,希望火早些被灭了罢。” 火光渐渐消失在秋柔眼中,她走在一座高山上,远远能看见山下房屋成片,是个大城。 秋柔想去,可山路盘旋,也没有平坦好走的大道。 太阳不知不觉爬到头顶,直照着秋柔。 她又累又饿,走到背阳一面时,席地躺了下来,身后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秋柔以为石子,想要摸出来扔了。 一上手却发现不对,她忽地坐起来,把东西拿到面前看。 “玉佩?”是一块圆润的玉吊坠。 “真是洗衣出太阳,种稻就下雨。”秋柔一双圆眼睛笑弯了,“看来今个儿是我的好日子。” 南街市集,人头攒动,比往日还要热闹上三分。 “今天生意真好,这才寅时就卖空了,早知道今天有热闹看,我就该多包些包子。”卖包子的张婶不甘心地收着东西,眼红周围大排长龙的小吃摊子。 一旁酱饼摊的苏老板暗自偷笑,她现做现卖,今日可以大赚一笔了,对张婶说道,“谁说不是呢,西南山庄烧了一上午,老的小的都出来看戏了。 要我说还是你好命,这个点就能回去歇着了,不像我这劳碌命。我看西南山庄这个火势啊,得烧到夜里了。” 张婶翻了一记白眼,不再说话。 “这什么呀这么香!”秋柔寻着香味,从人堆里冒出头来,看到食摊子两眼放光,伸手就拿了一个吃起来。
“好吃,真好吃,这里头放了什么,这也太香了。” 秋柔素日吃得清淡,是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于是两三口吃完一个,伸手又拿。 “你怎么插队啊!”酱饼摊前排队的人不满起来。 苏老板语气不善,“酱饼都不认识,土包子,不给钱就吃啊?” 秋柔从小到大没买过东西,又关在园子里十年,一时忘了,怯怯道,“没,我没钱。”手上的饼子想要还回去。 见她浑身是泥,灰头土脸,苏老板暗道倒霉,换做平日,定是要和她掰扯要钱的。 只是今日生意太好了,她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乞丐身上。 “臭乞丐还想吃白食,去去去。”一把推开秋柔。 那张还回来的饼,也被苏老板嫌弃地扔在地上。 秋柔摔在包子摊上,把张婶刚理好的东西,弄乱了。 张婶啧了一声,看了秋柔好一会儿,才道,“姑娘,你外乡来的罢。”伸手把她扶起来。 “谢谢大婶。”秋柔站起来,把掉在地上的饼子捡了起来,还想要吃。 “嗨哟,脏了别吃了。”张婶拿出一袋包子,“吃这个,肉馅的,比那酱饼可好吃多了,原先打算留给我闺女吃的,先给你吃罢。”说罢故意白了苏老板一眼。 “谢谢,大婶。”秋柔第一次吃肉包子,一口下去,眼里都发光,“真好吃,我头一回吃肉包。” 张婶拍拍秋柔身上的灰,笑问道,“刚来云州,还没找到地方住罢?” 被这么一问,秋柔犯了愁,“对啊,我没地方住。” “哟,那可得赶紧找地方住。”张婶将摊子随意收起来,“云州天黑得早,你一姑娘家没处落脚可不行啊,眼见着日头就要落了,让张婶帮你安置个去处罢。” “太好了。”秋柔点头,吃着包子,打了个饱嗝,“谢谢张婶。” 日暮时分,玉瑶山脚,张婶领着秋柔赶路。 “你看,这就是玉瑶山,是云州最高最大的山,好些有钱人家的府邸都置办在上头。你别看今日瞧着黑黢黢不打眼,那因为西南山庄着火了。” “西南山庄是做什么的?”秋柔问。 张婶不可置信道,“大名鼎鼎的西南山庄你没听过?” 秋柔摇头。 “那西南山庄原先可是皇家别院。” “那现在呢?” “现在啊,赏给左相了。” “原来是丞相住在里头。”秋柔喃喃道。 “那倒不是,左相肯定得待在京州啊,如今住里头的啊,是左相最宠爱的女儿,顾大小姐——顾云芝。听说她从小身子就弱,左相特意为她讨来这座山庄。” “这山庄有什么讲究不成?” “西南山庄很有来头。”张婶两眼放光,说得津津有味,“二十多年前,倾国倾城的淑妃最爱住在西南山庄,皇帝为了淑妃,也来过咱们云州好几回呢。” “可淑妃爱住,和顾小姐有什么关系?” 张婶面露得意,“这就要说到玉瑶山了,咱云州这玉瑶山顶上,可是有千年积雪的。这雪最是养人,对皮肤对身体,都是大有益处的。西南山庄呢,就盖积雪融化的必经之路上,当年淑妃来住,为的是驻颜,而如今顾小姐住呢,为的是身体。” “所以现在西南山庄的主人,是顾云芝。”秋柔在意的,始终是那个与她从未谋面的人。 “也不是。”张婶摆摆手,“现在的主子,是顾家二公子,顾临曲。他为了照顾妹妹,已经在云州住了有十年了。” “顾临曲。。。”秋柔暗暗记下。 “姑娘你看,咱们到了。” 二人面前出现一座小院,张婶推开栅栏矮门,里头有一间小房子,她站在屋外介绍起来。 “瞧瞧,这小木屋不错罢。东边是客堂,西边有一间卧房,正好适合你住。” 秋柔不在乎环境好坏,只探头看了眼,“这里离城中有些距离。” “不算远不算远,这边清静。你看你看,里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真是什么不缺啊。”秋柔端起桌上的茶壶,里头竟还有茶水。 张婶又把她带到院子里头,“这前院有田,后院出去不远就有条溪,那可是玉瑶山上的雪水,我刚和你说过的,养颜护肤好得很。而且啊,一年四季都有鱼,住在这里啊,吃喝不愁。” “还能捉鱼呢,张婶带我去看看罢!”秋柔来了兴致。 张婶脸色一僵,尴尬道,“这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走过去天都黑了,还怎么看得清。” “那我自己去。”秋柔要走,被一双粗手拦下。 “别急啊姑娘,这屋子这么好,也不能白给你住啊。” “要钱?”秋柔面露难色,“我没有钱。” 张婶的眼光瞟向秋柔腰间,“不打紧,我看你这块玉不错,刚好能抵上这间屋子。” “玉?”秋柔想起来了,是她白日捡来的那块。“行,给你。”她爽快解下玉佩。 “好好好。”张婶笑没了眼睛,“那你安心住着,我先走了啊。” “那个张婶。。。”不等秋柔说完,人已经跑没了影。 “搞什么嘛,还没给我指路呢。”秋柔满脑子想着后院的小溪,“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自己去看看。” 太阳全然被山头遮住了,光线陡然昏暗。 秋柔路过一大片野坟堆,她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 月亮照着溪水,有粼粼光亮闪烁。 “哇,真有小溪。”秋柔撒欢般朝水里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呢。” 她踩着水往深处走,“让我看看哪里有鱼。” 借着月色的光亮,秋柔低着头,聚焦着水底的动静。 小溪潺潺流动着,她没注意,正有什么东西朝她飘过来。 好巧不巧,那东西随着溪水流动,碰到了秋柔的腿,停了下来。 周围幽暗寂静的,秋柔只顾着找水底的鱼,猛然被什么碰了一下,还当是大鱼。 她抬眼去看,惊叫一声,摔坐到水里。 停在她眼前的,可不是什么大鱼,而是一具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