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下一片皲裂干涸的土地。一阵风传来,卷起砂砾和碎石。紧接着,整片大地开始颤抖起来。远处开始传来汽笛呜咽的鸣声——一辆火车接近了,冒着蒸汽,吭哧吭哧地行进在铁轨之上。
史多比掂了掂肩上的登山背包,一只手压住自己的遮阳帽以防其飞走,一边眯眼,在沙尘中耐心地盯着那巨虫一般的车列渐渐接近。
在这荒郊野外的,不用忌惮有铁路巡警出现,于是这流浪汉放心大胆地迎风走向了速度正渐渐变慢的货运列车。等到车厢构成的长龙嘎吱响着渐渐停住的时候,史多比长呼一口气,认准了自己的目标。
他挑中了一节空着的车斗,飞快地爬上了车斗前狭窄的平台,又竭力翻身从平台攀进曾今运送干草、如今已空空如也的空车厢内。
——却也并不是那么空空如也。
气喘吁吁的史多比再次站直身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非这辆列车上唯一的搭车人。在这狭小的、约莫十来米长的车斗中,已经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单薄身影,长着一张亚洲面孔,此时正无比耐心地从自己的长风衣上摘下在列车里沾上的干草杆。
那人看见史多比,似乎毫不吃惊,只是平平淡淡地挥了挥手。
“十八。”那人开口道。
“你说什么?”史多比一脸困惑地反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掸去自己卷发中黏着的几根干草。
“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将近半分钟后,他才懒洋洋地冲史多比问道。
“当然,我——”史多比开口的一瞬间,却像突然被困惑的云雾给缠绕于身了一样,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我之前还在——”他不信邪,又试了一次,却仍旧卡壳了。自己的记忆就像等在隧道尽头的那一抹光,可在他就要成功回想起一切的重要关头,史多比就像遇上了此路不通的牌子一样束手无策,只是碰了一鼻子灰。
同一车厢中的陌生人早有预料似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要去哪里呢?”
迎接他问题的是一阵毫不令人惊讶的沉默。
“我是要去——”半晌,史多比才犹豫不决地开口,又在即将说出自己目的地那一刻卡住了。
“房间?”坐在车厢角落里的陌生人不带任何期待地提示道。
“不是。”史多比困惑地答道,“我是要去科罗拉多吧,或许是。”
角落里的陌生人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史多比正儿八经的回答似乎也没能让他有半分惊奇。
“当然了。科罗拉多。”他仍旧懒洋洋地答道,露出一个带着些许伤感的微笑,“你是准备回家过圣诞节,才决定搭这趟车的,是不是?”
他的话像细小的火星,点了回忆的引线。
“对,我是从瓦迪兹出发的。”史多比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朝着萨顿海的方向一路又是搭车、又是徒步,走出了很远,终于来到了通向内陆的铁路线边。”
那陌生人鼓励地点了点头,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史多比满腔热情地说了下去。
“这见鬼的天气,原本雾气弥漫,可不知什么时候就晴朗到晒得人皮肤生疼了。想想,这可是十二月的隆冬!在丹佛,积雪都已经快一人高了。”
陌生人又点了点头。
“你呢,朋友,你是要去哪里?”史多比转而问道。
对方还没来得及答话,火车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继而嘎吱嘎吱地继续开了起来。随着车厢速度的加快,噪音也越来越响,轰隆隆地咆哮不断。
“我要去房间。”在逐渐变大的噪声中,那陌生人平静地答道,可他的嗓音很快就被风声所吞没。
“你说什么——?”史多比大声朝他喊道,可他来不及等来陌生人的回音了。
——一块拳头大的碎石被火车车轮碾压、抛起,砸向车内的史多比。他的脖子瞬间皮开肉绽,暗色的动脉血喷薄而出。
甚至在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之下,那蜷缩在陌生人仍旧不为所动。他宁静地看着史多比无言地跪下,两手企图压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徒劳地张合着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史多比沉默的挣扎之中,好几分钟过去了。最后,这位不幸的流浪汉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旁观的那人近乎麻木地抬眼、目睹了流浪汉从生到死的全部过程。
“十九。”又过了几分钟,确定史多比完全不再动弹之后,李炘疲惫而带着些许束手无策的伤感,冲流浪汉僵硬的身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