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将至,岁暮愈寒,凄清的雾雨半夜悄然而至,整个国公府都笼罩在一片朦胧夜色之中,寂静无声。唯独东南角的后厨里,亮着几点烛光。
“玲珑,取冷水来。”
“欸。”
一个身穿豆青夹袄的双丫髻小丫头,双手拎着一桶水,应声而来。
纪姝颜弯腰舀瓢水放进锅里,再将清洗干净的羊骨,切块的羊腩放进锅里,盖上木盖。
玲珑不必她说,早在她盖锅盖的时候,钻到灶底下,加柴火去了。
纪姝颜也没闲着,切姜剁葱,并取花椒草果桂皮茴香八角豆蔻若干,用纱布包裹成袋。
锅里水开,纪姝颜揭开木盖,白雾般的蒸汽扑面而来,纪姝颜偏头避开,拿起旁边的木杓将锅里的肉骨翻了翻。一撮一撮儿的血沫儿从滚滚沸水中飘了上来,每飘上来一撮儿,纪姝颜用杓捞走一撮儿。
片刻后,浑浊的汤锅,渐渐清澈了。
纪姝颜长箸一夹,将羊骨捞进旁边干净的碗里,再将锅里的羊腩尽数捞出。
将锅里剩余杂水倒了,取上半瓢冷水,刷净,倒掉,再取上四瓢冷水,加大火烧开,放进羊骨羊腩,扔进刚切好的葱姜,以及香料布袋。
“行了,不用加柴了,转小火慢炖,只要火不灭就行了。”
纪姝颜手脚麻利,但一番忙碌下来,身上不免也有些冒汗。
将木盖盖上,她擦擦额头的汗,招呼灶下的玲珑歇歇。
玲珑支吾一声,将灶膛里烧的柴捡出来几根。没有干柴压制的火焰嗖的蹿高,但只明亮片刻,很快又渐渐暗了下去。
灶台上点了两根蜡烛,纪姝颜吹灭一根。
忽然的光线变暗,引来玲珑注目。
“现在炖汤,用不着那么亮。”
纪姝颜跟她解释一句,透过窗缝往外看。
夜里下的雨似乎更大了些,吹的树木乱摇,刮到屋檐墙角,发出咔嚓滋啦的声响。偶尔空中一道闪电,清冷的白光短暂的照亮杂乱湿漉的院子,闪电结束,白光消失,又是一片黑幽。
纪姝颜不喜欢这种黑压压的吞噬感,上前将窗户关实,回来招呼玲珑。
“汤还要炖一个时辰,时间还早,你睡会儿吧。”
玲珑不过十二,年纪尚小,正是贪睡的年纪,闻言眼中立即有了笑意,可随后又担忧地看向灶上。
纪姝颜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灶上慢炖的羊汤,会心一笑。
“放心,汤我会看着。”
玲珑眼底忧虑消除,开开心心点头嗯了声,双手笼进袖套里,脑袋往墙后一靠,就那么睡着了。
纪姝颜揭盖看了眼羊汤,用木杓搅了搅,盖上锅盖。
唯一亮着的一盏蜡烛放在灶台边,纪姝颜将胡床拖到灯下,借着烛光缝补棉衣。
她们是夏末秋初来的盛京,一晃都快三个月了。
阿耶五月遇刺身亡,继母秦氏月末便迫不及待返回盛京娘家,纪姝颜以父亲未过七七,府中众人还未安置妥当为由,好说歹说将人拦了下来。
八月初,新任凉州刺史到任,纪姝颜住了四年的刺史府易主,纪姝颜再无余地劝阻,只好眼睁睁看着继母遣散家仆,装车行李,准备返京。
不似继母在盛京有个柱国公的娘家,对返回繁华京都充满期待。
纪姝颜生在北漠长在北漠,对于那个经常挂在阿耶叔伯嘴里的京都胜地并无太多感情。
可她自幼丧母,唯一的亲人阿耶又遇刺身亡,尚未及笄,又无许亲,在被他人夺了家宅的凉州实在无处可去。
跟着继母秦氏返回盛京的秦家,是她当时唯一的选择。
在凉州时,继母秦氏经常将自己娘家柱国公府挂在嘴边。
在她嘴里,父兄都为国之栋梁,母亲也被封为诰命夫人,更被当今圣上亲笔赐名柱国公府,是盛京城里响当当的钟鸣鼎食之家。
但当纪姝颜跟着继续长途跋涉半个多月,终于赶八月底来到盛京,踏上这片土地时,纪姝颜才知道这个“钟鸣鼎食之家”前面得加上一个“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