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下棋不嫌闷么?”
他抬头看我,露出邀请之色,于是我在他对面坐下,只见棋局上布着一百余枚棋子,黑百对峙,已呈胶凝之态。
“两虎相99?争。”我故意将声音放得很慢,果然见他整个人一震,“有烦心之事?”
“从何得知?”
“棋如人生。”我顿了一下,又道,“百里闻名去世,谁将是下一任城主?义子,还是?”
百里晨风脸色顿变,变得说不出的古怪,“为什么认为会有两个候选者?”
我笑,笑得云淡风轻,“第一刀客,和城主义子,本就水火不相容。若告诉我们的关系很好,我反而会奇怪。”
他沉默。
我拾了一枚白子落下,道:“可以告诉我,萧左究竟是谁么?”
“在怀疑些什么?”他顺我棋路回了一子。
“杜三娘。”我又落下一子,吃去周边黑棋,“连都不能肯定那女人会不会武功,说明她必定是个一流高手,萧左那么轻易就制住她,不觉得奇怪吗?”
百里晨风沉吟道:“那么依之见?”
“还有,我们是临时改变行程才在韩城下船的,那黄河五龙又是如何得知?不觉得其中巧合太多了吗?”见他露出极度惊愕的表情,我笑了起来,拂乱桌上棋局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把每件事情想到最糟,是我的习惯。萧左是的朋友,自然是了解他信任他的,对不对?”
他看着我,目光中有很复杂的神色,过了许久,才轻轻一叹,低声道:“风姑娘,如此多疑,可会觉得孤独?”
我心中骤然一痛,被他这句话撩拨起无限情绪,顿觉自己气息不宁。百里晨风,为何每每令我如此浮躁?
“我只是想要安,这没有错。”我如此回答他,对此不愿深谈,转移话题道,“对了,跟我下楼一趟好吗?”
他没有问为什么,就跟我下了楼,他此刻对我的信任,是否就如宫翡翠信任萧左那般?不问理由,不问对错……如此一想,胸口悸颤更剧。幸好,目的地已到。
客栈后院的马厩里,传出一阵长啸声,时间算得刚刚好,那匹被我毒晕的白马醒过来了。它一见到我,叫得更是厉害,不断啃咬缰绳想要挣脱。
百里晨风看着这一幕,愕然道:“这个——”
我微笑道:“追日落水而死,想必痛失爱驹,心里一定很难过。所以,我还一匹,这匹白马虽不及它,但也算百中挑一,只不过它野性未驯,能不能驾驭它,就要看的了。”
百里晨风的眼中露出了灼热之色,但凡爱马之人看见好马,就像嗜武之人看见武功秘籍,多情少年看见美貌女子,其狂喜程度可想而知。
果然,只见白光忽闪,马缰已断,白马得到解脱,立时撒蹄狂奔,黑色披风飞舞间,百里晨风已骑上马背,不过眨眼功夫,便一人一马跑得没了影。
我立在原地,静静等他归来,心中竟莫名地感到安宁,还夹杂了些许欢喜。抬头仰望天空,蔚蓝一片,何其赏心悦目。
足足顿饭功夫后,马蹄声才又响起,侧头望去,百里晨风策马而回,到得跟前轻叱一声,那马便乖乖停足,显见已被他驯服。
我看见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看来驯服的过程并不轻松。
“好马!”他翻身下马,赞叹道,“说错了,它比起追日来并无不及。”
“自古名驹如美人,驯服它,它便臣服于。恭喜。”
他意犹未足地摸着马背,忽然道:“起个名字吧。”
“呃?”
“送我的马,自当由命名。”
自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朗,兴许是受了他的好心情的感染,我想也没想就脱口道:“以前那匹叫追日,这匹就叫追风好了。”
他的目光一下子沉静了下来,顿时让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追……风?风!我姓风,这岂非有暗示叫他追求我之嫌?
一时间双颊烫如火烧,饶我素来自持镇定,面对那样的目光,也觉得手足无措。
我连忙垂下眼睛,却从睫毛底下看见他的手缓缓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瑟缩,还是没能逃开,一只手已被他轻轻握住,耳中听到他说:“好,就叫追风。”
手上的感觉是温暖的,那温暖如同海洋,在我仍犹豫间已将整个身心柔柔浸没。为什么,百里晨风,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抬眸看他,那张脸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忽然间就模糊了起来。
他笑,声音柔和得像这初春的风,“谢谢……风姑娘。”
于是我眼中就有了泪光,不知是惶恐,还是怨恨,亦或是还有些其他,然而此时此刻,我已无心去猜。手腕轻转,我从他的手中挣脱,急急忙忙转身离开,不敢去看他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百里晨风,不能,我不能,我不能爱,更不能爱,不能……
推门入房,整个人无力地沿着墙壁慢慢滑下,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既乱又痛。我伸手按胸,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结果却发现一事,脸色顿变,那些因百里晨风而有的悸乱不安踌躇纷扰如气泡般瞬间消散。
再在衣襟里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站起身,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心中一个声音清冷异常——
杜三娘的那只银镯,不见了。
风纤素,有人从身上,悄无声息地偷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