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御九躺在桌上,上不着天,脚不沾地,面前还有一团鬼魅似的高大阴影笼罩着他,他一张脸颊迅速地褪去了血色,脚趾蜷缩着死死抓住靴子底,怕得发颤。
周北南疾言厉色:“你混进清凉谷是何目的?!你刚才对行之做了什么?!”
陆御九喉咙里咕噜一响,眼中流出哀色,越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周,周……”
徐行之赤足披衣下地,一边凝神驱散殿中鬼气,一边按住周北南的手:“嗨嗨,人家小陆一片好心,你别跟个凶神似的。”
周北南瞪眼:“他!他鬼修!”
徐行之说:“我知道,他刚才是在给我驱毒呢。你看给人孩子吓的。”
周北南将信将疑地看向陆御九,却被他给吓了一大跳,立即撒开手去。
陆御九呆呆地仰望着他,两眼尽是泪,发觉自己能动后,他立即手脚并用地从桌上爬下跪倒,还未说话,啪啪两颗泪珠就已打在地上,很响。
周北南最见不得人掉眼泪,指着陆御九结巴道:“你……我又没怎么你。你你你把眼泪擦了,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周北南仗势欺人呢。”
陆御九埋头囫囵擦了两把脸,却因为憋忍太甚、喘不过气,发出一声低低的饮泣。
周北南被他一声抽泣激得头皮发麻,凶道:“不许哭!”
徐行之试图打圆场,扯了一把周北南的胳膊,周北南现在正乱着,满脑子都是“有何目的”、“好端端一孩子怎么会是鬼修”、“这这这哭了怎么办”,被徐行之一拉,火气一下上了头:“你伤好了是吧?!滚回床上去!”
徐行之很知道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该收,麻利道:“得嘞。”然后迅速滚回了床上。
周北南定一定神,走回床边跨腿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徐行之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小陆给你吓坏了,我替他说。若是再拖下去,等雪尘回来就更说不清了。”
徐行之讲话利索,三言两语便将陆御九的身世点出,又特意替他强调,他在进入清凉谷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鬼修身份。
周北南并不很相信:“真的?”
跪在地上的陆御九在此时总算是恢复了些言语的能力,不过那能力还很微弱,以至于发出的声音比蚊蚋飞过大不了多少:“回周师兄,我确实不是有意为之……我若知道,是绝不肯入谷来辱没清凉谷清名的……”
周北南本不是个擅长疑神疑鬼之人,眼前这孩子才刚跟他们征剿过鬼修,又有徐行之作保,还是因为帮徐行之驱毒才暴露了身份……
他直觉陆御九和那些为非作歹的鬼修绝非一路,只是投了个倒霉催的胎。
从周北南坐下的角度,只能瞧见陆御九毛茸茸的发旋,一头乌发总体来说柔软服帖,只有发旋处的小发茬根根挺立,是给吓炸了。
周北南看着那发旋想了半晌,得出了个结论:“别留在清凉谷了。”
陆御九的一颗心顿时跌进无底深渊里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真心实意地当做家人的师兄们……
尽管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些什么,陆御九还是伏地哀求道:“周师兄,求你不要告诉温师兄,别赶我走……我发誓,今后再不动用鬼族血脉,绝不行恶事,我绝对……”
他语无伦次地还想保证更多,却被周北南悍然打断。
“你不要命了?”周北南怒时也不忘压低声音,“身为鬼修,混入清凉谷,被温雪尘知道了你就是个死!”
……说白了,周北南或徐行之相信陆御九顶个逑用。
温雪尘那种目达耳通、七窍玲珑之人,哪里是能轻易蒙混得了的。陆御九若是一辈子不显山不露水、当个默默无闻的弟子还自罢了,万一将来有了建树,被温雪尘真正注意到,就这个炸毛小鬼修的胆子,被识破也只是早晚之事。
四门中谁不晓得温雪尘极憎非道之人,而在非道之人中又最是厌恶鬼修,不见则矣,见之必死。一个混入清凉谷、瞒骗他多年的鬼修,一旦被撞破身份,是何下场,是完全可以料见的。
周北南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谁想陆御九还是执迷不悟:“我会小心……”
周北南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跟陆御九继续磨洋工,转头对徐行之道:“你把他要到风陵山来不结了?留在清凉谷里早晚会被发现。”
“刚才雪尘已问及我为何和小陆交情深厚了。”徐行之拿右手指尖叩击着膝盖,“他该是起了些疑心。你猜,我如果管他要小陆,以雪尘的性情,他会不会私下里偷偷调查我与小陆的渊源?”
周北南听得发愁,伸手挠了挠头发,结果灵光一现,还真被他挠出了个主意来。
他一拍巴掌:“……实在不行,这人我要了!”
陆御九猛然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失措地盯紧了周北南。
周北南越说越觉得自己这办法可行:“我一直缺个近侍,他来了,恰好补这个缺漏。我应天川既有枪修,也有丹修和阵修,他跟我走,也不至于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