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南国府,都是哑婢们在我旁边,我习惯了没声音的,也习惯了不用说话伸个手,身边人便知道我要什么。可是看见挤挤攘攘的这堆人,我只觉得心烦,嫌吵。”姚今走到林月白身边坐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皱眉道:“从前你刚怀乐乐的时候,虽然也不舒服,却不像现在这样,是一直很难受吗?”
“还好,大约是人有点虚,养养就好了。”林月白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伸手握住了姚今,“阿姚,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传进来,你别听,更不要放在心上。”
“外头的话?”姚今愣了愣,随即明白她说的是关于自己那封奏折公告天下后,国中的种种传言和对自己的非议,于是淡淡道:“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话传得越难听、越离谱,我这个曾经国主的完美形象就越容易崩塌,小南国的人就也不会再追随我,那么收藩一事就能更顺利,他的意思,我清楚。月白你放心,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不会再在这上面纠结,无论外面怎么说,我心里清楚我是什么人,我也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只要小南国的人平安无事,一切便都值得。”
两人正在说话间,一个穿着膳房宫女打扮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奉了甜品走进来:“奴婢叩见长公主殿下,叩见林小姐!启禀林小姐,这是陛下刚刚吩咐尚食局送来的燕窝,说是新贡的,请您趁热尝尝。”
姚今见那小宫女十分紧张的样子,想是尚食局里新来的丫头,又是第一次到承欢小筑来,也不知行礼,也不知上前放下食盘,人只是怯怯地站在那里。于是她便起身过去,和善地接了食盘过来放在林月白面前,闻到那淡淡的蛋清味,林月白便别过脸去。姚今掀开碗盖,见确是一碗上好的血燕,大约是刚刚炖好的,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摇摇头:“这么热的天,趁热怕是尝不了了,且放一放再用吧。”
那小宫女显然有些犹疑,站在那里绞着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喏喏道:“可是、可是姑姑说,陛下说是要林姑娘尽早用了的……”
“每日都送燕窝,我本来也吃不惯这个,今儿这个血燕我更吃不惯。”林月白看着姚今道:“烦劳长公主殿下代劳帮我吃了这碗燕窝,也好让这位小宫女回去交差,可好?”
“不!”那小宫女显然有些失色,突然大声道:“长公主殿下不能吃!这、是给林小姐吃的!”
姚今和林月白听了皆是一愣,片刻,姚今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个尽职的小宫女,是了,这是林小姐吃的,旁人自然不应该代劳。月白,你就勉强吃几口吧,说了这会子话,这燕窝也应该没那么烫了,别让这小姑娘为难。”
“阿姚,好久听不到你这么开心的笑声了。便是为了你这两声笑,也值得吃一碗血燕庆祝。”林月白说着,便将那碗端了起来,想是仍旧有些烫,她又略吹了几口,这才要张口。而姚今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看着林月白舀起一勺正要往嘴里送,那丝丝热气中,林月白的神情一时有些迷蒙。而站在一侧的小宫女微微抬起原本低垂的脸,紧抿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
“不对——别吃!”突然姚今脸色一变,立即伸手打翻林月白手中的碗,那一碗血燕顿时撒在地毯上发出“呲呲”的声音,待到一片热气散开,地毯上顿时一道黑色,林月白脸色煞白说不出话,只是两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小腹。而姚今立刻一个大跨步便护在她面前,朝那宫女吼道:“你是谁!竟敢毒害未来皇后!”
那小宫女抬起头,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她看了一眼那掉在地上滚了几滚终于撞到一个桌腿上停下的碗,漂亮的白瓷,烫金的海水纹上勾勒出几只正要展翅的仙鹤,这在民间都是极难见到的精品,在宫里,却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物件罢了。小宫女轻笑了一声,目光直勾勾看着姚今,却不说话。见她的手掩在袖笼里,姚今生怕她有武器,立刻大喊了起来:“来人、来人,有刺客!”
“殿下不用叫,我手无缚鸡之力,是绝对伤不了您的,我……本来也不想伤您……”
“说!是谁指使你的?说!”
这时门外的太监、宫女全都冲了进来,两个太监将那小宫女拿住摁在地上,侍卫们一下子在姚今面前站成一排,七八柄长剑顿时明晃晃架在了那个小宫女的脖子上。姚今见林月白情绪尚算稳定,一颗悬心放了下来,转身便拨开侍卫走到那小宫女面前,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无人指使。”
“你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你与林小姐肯定不认识,若无人指使,你怎么有胆子下毒谋害未来皇后!说,告诉本公主是谁指使你的?你现在说出来,或许还可保你家人的性命,否则谋害准皇后的罪名,就算诛你九族都嫌不够!”
“家人?殿下,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哥哥已经死了!您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吗?就在您将小南国作为贺那个女人当上皇后的礼物送出去的时候!就在您那封奏折昭告天下的时候!我的哥哥,我唯一的哥哥,就死了!死了!”
姚今突然心头重重一击,她本能退后两步,一种莫名的害怕袭来,她侧过脸,用余光瞄向那个发髻散乱眼眶发红的小宫女,声音不由得弱了几分:“你……你说什么……”
“国主殿下!是你说过不清海贼不离九圩的!是你说过要让九圩重复当年繁盛的!”那小宫女突然疯了一般抵着脖子上的剑朝姚今的脚边挣扎而来,“自从海寇杀了我全家,哥哥就说要带我离开九圩,是您,是您说的那些话让哥哥下定决心留下,是您给了我哥哥希望!哥哥重振家业,重新买了船雇了人,我是九圩镇上最幸福的大小姐,好日子没过几天——可是您为什么就不要九圩了?您为什么不要小南国了!我哥哥死了,我哥哥被海贼杀死了呀!那些海贼,那些人砍下了我哥哥的脑袋,就那样、就那样扔到了海里——我哭着喊着哀求着,可是没有用,他们一个个上来,他们撕碎了我的衣服,他们将我、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