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涿州大地上的两界裂隙被红莲圣玉的力量修补闭合,已过了三百年,凡人的子孙传了几代,早已没人亲眼见过当年仙魔大战的盛景。
但这一次,真相得以留存了下来。
毕竟三百年前那在天地间幻化出的女武神斩灭万魔的盛景,落入了千千万万双死里逃生的人们的眼眸,容不得任何存在改写。
而灼灼烈烈的红莲之火烧开了上下涿州的结界,地下的妖带着红莲圣子和九尾狐一族的真相与功德来到人间,为五百年的冤屈平了反。
那日天兵天将射下无边金色箭雨,百姓们虽未看见长箭冲着谁人而来,但他们能意识到,他们真正的恩人不见了。
迫于众生的意愿,天帝不得不将涿州州牧委任给独孤惑,使涿州在他的治下疗养生息。
自此,涿州成了凡界中唯一处不信天命的州城。
任谁被上天愚弄迫害数百年,都不能再信奉上苍将会施下恩惠,而不是冤孽。
人类短寿但会口耳相传,妖族长命更是恩怨不休,血淋淋的历史早已深深刻在了涿州生灵的心中。
再不容任何春秋篡改。
三百年前,天界没能覆灭整个涿州。
那么,他们便会成为永驻的敌人。
夏日伴着蝉鸣而至,城墙边的寺庙中钟声长鸣,这里不奉佛,不传道,只立着两尊彩雕的神像,一位白衣胜雪,一位红衣似火,一颦一笑皆生动传神。
生了青苔的大门被推开,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侍童的搀扶下进了庙中,他没有立刻前去参拜,而是在晚风与夕阳中缓缓踱步到院中的清池边。
圆圆的叶片苍苍翠翠地挤在水面上,偶有小鱼冒头吐息,搅乱了炽烈红莲的影子,但那莲花并无恼怒之意,仍笑盈盈地舒展着。
老人看着这一幕,也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舒展。
“红莲夏日开,霜雪冬日落。”老人叹息道,“虽不似彼岸花花叶不相见如此绝对,但要相逢,终究还是隔了如此漫长的时空。”
“敖炽,你又打算如何跨越呢?”
莲池中倒映出老人历遍沧桑的眼眸,当年容色倾城的男人,如今也腐朽得不成样子。
将军终白发,红颜成枯骨。
“只要活下去,就能等到她。”少年微扬的声音从接天莲叶中传来,带着轻快笑意,“独孤惑,你是老了,所以变得如此悲观么?”
独孤惑笑着摇摇头:“不是悲观,只是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到亲眼见红莲灼雪的奇景了。”
“红莲灼雪啊……”那道年轻的声音淡了下去,仿佛落下一声叹息,“真是好词。”
“若红莲做不到,便以红尘吧。”盛放的红莲笑道。
——我愿身化红尘。
随着这心念落下,池中红莲便散发出灼灼光华,在迟迟暮色中摇曳起来。
花瓣似金鱼尾,绘出人面如胭脂,花蕊似长明灯,点出双目比星辰,又见那花杆做傲骨,花根为坚躯,花露成灼泪。
水面荡漾开层层涟漪,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从莲台中走出,那是天地间最完美的人形,钟灵毓秀,色盛芳华。
“圣子。”独孤惑对敖炽一拱手,“属下恭贺君归。”
“不必多礼。”敖炽摘下脚边的一朵莲花,那花朵顷刻间就在他手中烧去,又化为烈烈红衣,妥帖地盖住了他的身躯。
“若不是你废了大力气将我从你的神魂中剥离出来,我连神志都不会苏醒。”敖炽走到池边,扶起了独孤惑。
他是敖炽第三命——妖命化为的人形,只能以红莲短暂地塑身,并不具有本体的全部力量。
毕竟,他的身体不在这里,而在魔界。
三百年前,涿州最后一次魔族之乱中,独孤惑被危异暗算死于拍卖行的比武台上,敖炽为救他,将一命封印于魂丹中借给了他。
这一命并不会取代独孤惑的神志,而是以命续寿数,骗过天道,敖炽的这部分神魂便如器物一般沉睡于他人身躯做成的容器中。
敖炽多次朝独孤惑伸出援手,九尾狐终究不愿白受他恩惠,在这三百年来终于想到办法将妖命剥离出来,又大费周章托了信得过的天官找来天界上清池的红莲,蕴养敖炽妖命的神魂。
这一日,敖炽的妖命终于化形,独孤惑仍借着敖炽的寿数,但不必拘着敖炽的意识了。
即使隔着两界界门,敖炽三命意识始终都是共通的。
因此,身为妖的敖炽明白魔界发生了什么,身为魔的他又干了什么。
以及——那位叫姬雪的少女,对他而言,是如何重要的存在。
即使他从未以自己的眼见过她,以自己的手触碰过她的衣角。
“不知圣子有何计划?”独孤惑起身后也没抬头,低眉问道。
“你怕我?”敖炽笑起来,“独孤惑,我和你一样是妖,你觉得我会想干什么?”
仙心负苍生,魔意欲灭世,而妖,只忠于自身。
他们是最长情也最偏执的种族,恩怨分明,不死不休,如独孤一族爱着涿州,便死守千万年,直至魂飞魄散,或身堕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