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扶花镇鸡飞狗跳。
说是女妖出逃,不见踪影,家家户户搜自家的每个角落,连陈年发霉的果核都翻出来了,就是没找到恁大个人,哪怕是让镇上鼻子最灵的狗在柳幸幸屋里嗅,一放出去找人,它就跑回陆迢的宅子徘徊乱叫,好似鼻子失灵一般,让他们越发确信,此女会妖术,飞得不见踪影,连小黄狗都一并带走了,孙道长说这只小黄狗咬伤了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只狗一直在家,怎么会跑到村里去,咬伤人?
但他们不肯眼见为实,就是相信孙道长,因想不通,才会衍生出巨大的恐惧幻想,生怕熟睡时,一个白发披散的影子站在床前,睁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由此再想象出青面獠牙、手如枯枝……
扶花镇上,灯火通明,哭闹声、惊慌声、翻找声、怒骂声,彻夜不停。
一日之内,陆迢觉得镇上的人都变得精神不大正常,个个眼底乌青地在大街上晃悠,一见到他好似见了鬼一般避开,也有人藏不住话:“陆迢,那女鬼逃出来了,你看咱们大伙被折腾成什么样,赶快找到她,杀了祭天。”
陆迢心下一沉,继续有人接二连三附和:
“对啊,陆捕爷……”
“咱们一晚没睡……”
陆迢问道:“发生何事?”
他们自然不敢说是闯进他家了,但把一堆倒霉事都推到柳幸幸头上,七嘴八舌、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最后道:“眼下她跑了,要怎么才能抓住?”
这些话,陆迢当然是不信的,柳幸幸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牵着毛驴回到家中,看见门锁毁坏,门板有劈痕,他正言厉色:“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
“好得很,”陆迢怒极而笑,“你们可知是谁让你们昨晚不得安睡?”
其中一男人道:“自是那女妖。”
陆迢指着门板:“是这强闯民宅之人。前几日各自相安无事,他若不擅自闯入,惊动柳幸幸,柳幸幸便不会逃,她不逃,你们也不会找一晚上。”
“她……她在镇上害人,怎么可能安睡?”那卖菜的小贩惧于陆迢的眼神,但为了今后,他还是道,“陆捕爷心软,就算不愿意杀,也得把她送走。”
“你说她害人,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吃饭噎了喝水呛了鸟屎落头,这也就罢,去赌场运气不好也赖她,整个赌坊难道就没有赢的?”陆迢眯眼扫视众人,“我看,是你们平日里做贼心虚,疯癫臆想,才夜怕鬼敲门,自讨苦吃。现在,我不与你们算这个,强闯我的宅子,待我查出来,这四十板子我亲自动手。”
众人脸色煞白,纷纷摇头否认不是他们闯的,胆小的把他大伯小叔供了出来,陆迢脸色更阴沉,反手将门给关上。
宅院内有一堆凌乱的脚印,从两旁廊道延伸到楼梯口,可见当时来人之多,居然把他的鸡鸭都顺走,天井里放着的鱼缸、划出的菜圃,空荡荡!
他连骂几声娘,竟敢抢到他头上来!
陆迢顺着脚印上楼梯,柳幸幸的屋子就在靠近楼道口的第一间,屋门已经被毁,里边一片狼藉,窗户大开,他正欲进去,却听到西厢房那边有动静,遂转步走过去——
西厢房传来挪动物件的沉闷摩擦声,还有小小的狗叫声。
“柳幸幸?”陆迢探究一问。
“恩公,我在这。”柳幸幸好不容易挪开木床一点点,才能勉强打开门缝,见到陆迢,她激动得眼里闪泪光,小黄狗也在木床上跳来跳去。
“让开。”陆迢道。
柳幸幸抱起小黄狗退后,陆迢半蹲在门外,只一掌就把顶住门板的木床给推开。
“你有力气堵门,没力气推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也饿了一天了,柳幸幸昨日情急,生死一线,谁知道会爆发出怎样的力气,让她能从窗外爬上屋顶,等一群人走了,又顺着屋顶进到宅院来,躲进西厢房,谁知到了天黑,他们又折回抢东西,幸好没进入这里。
陆迢想说她还算聪明,知道拿狗绳骗过众人,但看到她怀里的小黄狗,数落道:“你还带着这小畜生累赘做甚,叫出声你怎么办?我是让它来夜半看门的,不是当祖宗供着。”
他买这条狗来,还不是怕以后他晚上当值,柳幸幸夜半睡得太死,买大狗又担心柳幸幸怕狗,这才买来小的慢慢喂熟,谁知道第二天直接出事,出事也就罢,还带着逃命,更气了,大骂道:“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你以为你是菩萨?对,你就是泥菩萨!”
小黄狗似乎听懂,耷拉脑袋趴在柳幸幸怀里。
“它很乖,没出声……”柳幸幸细声细气,要不是有这小狗陪伴,她昨夜更加害怕,“恩公不也收留我这个累赘。”
“……”陆迢瞪眼,“你非要跟这畜生比,我也没办法!”
柳幸幸鼓起勇气辩了一下:“他们说你大伯的儿子被疯狗咬了,是小黄干的,一定会当场打死它。”
这会让她联想到自己,分明没有犯错,为什么要死?一定要死吗?
陆迢一股怒意不知道从哪里撒,家里被抢、外头非议,还有他大伯小叔一群搅屎棍,气得他脸色铁青,当值一夜未眠,他眼里血丝,像一头暴怒的雄狮。
这头雄狮距离柳幸幸很近,身躯挡光,一片阴影罩住她,怒目、鼻息、利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迢,害怕得后退两步,小狗也瑟瑟发抖,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正如陆迢说应该像舍弃小狗一般,直接把她赶出门,生死与他何干。
她抱紧了小狗,像给小狗一处庇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