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岩想了一下,说:“我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奢望,我喜欢北京的这种塔楼,就想将来买一套塔楼顶层的房子,很安静那种。然后摆一架钢琴,养一只猫。”霍岩陷入了遐想,早晚有一天,在这流光溢彩的北京,会有他的一方小天地。只是,这幅图画里,没有零子鹿,他不知道应该把她放在哪里。
零子鹿半天沉默不语。她不知道才来北京几个月的他心里已经有了这样清晰的设计。这是个特别的城市,来过的人,就不想离开。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想了半天,忽然都觉得有些累,零子鹿先说:“我回学校了,明天早上有课。”霍岩也不想挽留她,又有些过意不去,说:“我送你。”坚持打车送零子鹿回去。
望着零子鹿上楼的背影–她从来不肯作平凡打扮,总要弄出些花样来,女学生们都时兴穿白T恤牛仔裤,她也一样,只是上衣是雪白笔挺的棉布,背后的扣子是三个小小的蝴蝶结,扣子与扣子之间挖了小小的圆弧,能看到点点肌肤,却巧妙的遮住了里面。
她并不是个寻常的23岁女生,对霍岩来说,她是个意外。
霍岩转身离开的时候,碰到小叶打水回来。小叶一脸坏笑:“看得这么紧?怕女朋友跑了?还巴巴的送回来。”霍岩有些尴尬,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小叶聪明得紧,看他神色不对,便站住不走了,问:“怎么了?吵架了?你贿赂贿赂我,我帮你调停一下。”霍岩心念一动,说:“走吧,请你吃冰激淋吧。”小叶有点意外,还是跑到楼下传达室放下暖瓶,跟着他去了学校里的冷饮店。
最好的汽水,不过是七喜美年达,最好的冰激淋也就是北冰洋,这才是大学,才是跟这个学校相配的东西,而不是汤力水,TeqlaBang。
小叶含着冰激淋的小木勺,看着他说:“说吧,你们俩怎么了?”
霍岩措辞了半天,说:“我觉得很对不起零子鹿。”
小叶睁大了眼睛:“你干什么坏事了?”
霍岩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仿佛她就是零子鹿:“我其实比你们也就大两三岁,事业也就刚刚起步。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事业,不过是家里有点关系,有人关照我给了我这个机会。头衔好听,钱其实也不多,什么时候人家不让干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在北京我还没站稳脚,我真没什么资格给零子鹿什么承诺,或者跟她打算什么将来,我怕我会耽误她。”
小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嘴里还叼着小木勺:“零子鹿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吗?”
“我想她不知道吧。”霍岩苦涩的说,想着零子鹿那温柔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男人。
“那你最好跟她亲自谈谈。”小叶没想到听来的是这么个结果,有点后悔跟了过来。闺蜜的男友,就像姐夫跟小姨子的关系,有点暧昧,却不狎腻,偶尔人后趁机调笑几句也是有的,但是这种烂帐,自己最好不要被牵扯进去。
“唉?你们怎么在这里?”泉泉跟外系一个男生走在一起,大老远的就跟他们打招呼,眼睛不住的打量他们两个。完了完了,小叶心里想,说不清了,得抢在她前面去跟零子鹿说,不然没法解释了。可恨偌大的校园,交际场所就这么几个,总能碰见熟人。
小叶拿起冰激淋,对泉泉说:“我来帮零子鹿买冰激淋。”也不管她信不信,也不理会霍岩,转身就走。
回到宿舍,只有零子鹿一个人在,正脱得只剩个三点式在床上发呆,好的质地,同宿舍的其他人在背后议论过,这就是有男友跟没男友的区别。
看她回来,手里端着冰激淋,零子鹿坐起来,张嘴示意要吃,小叶过去,?了一勺喂到她嘴里,零子鹿满足的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小叶干脆在床沿边坐下,想了半天,说:“我刚才碰见霍岩了。”
零子鹿眉毛都没动一下,嗯了一声。
“他跟我聊了一会儿。”小叶接着说。
零子鹿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侧过身来看着她。
小叶艰难的把霍岩刚才说的意思大概复述了一遍,补充道:“你们最好当面谈谈,我也怕我没理解对他的意思。”
零子鹿坐了起来,表情略带困惑:“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我从来都没想要跟他怎么着啊,他干嘛想那么多啊。怎么突然就想到五十年以后的事去了。就算他想跟我磕终身,我还得掂量掂量呢。”小叶看着零子鹿,她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以她们四年的相互了解,小叶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放下心来,起来坐到自己床上,含着冰激淋口齿不清地说:“你不在乎他就好,我看他那样子还挺痛苦的,觉得特对不起你。”零子鹿颓然躺倒:“说到底还是个老实人啊。”
“零子鹿!零子鹿!”楼道里传来了泉泉的声音,小叶皱着眉站起来:“挑事儿的来了。”零子鹿不解的看了看她,但是还是下意识的拉上了床帘在里边装睡。小叶匆匆出门去,正赶上泉泉扑进来,两人几乎撞个满怀,小叶没有看她的表情,侧过身躲开她去了隔壁宿舍,留下泉泉一个人站在宿舍中间,独自发愣。
那之后,零子鹿跟霍岩也有见面,只是吃吃饭而已,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又心照不宣,所以经常相对无言,这样两三次之后,都觉得这种见面完全是自欺欺人,也就断了来往。
若干年后,零子鹿在家陪着妈妈看乒乓球转播,妈妈最喜欢的就是王励勤,一边看一边欣赏的说:“我就喜欢看这样的小伙子,高白瘦。”零子鹿为老妈的少女情怀翻了个白眼,打击她说:“我从来都不认识这样的人。”说完忽然想起,也不是没有,霍岩不就是。几乎都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过了。想起他,零子鹿并没有难过的感觉,呃,也许自尊方面会觉得有点受伤。就好像一个人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多看了对面人两眼,那人忽然过来说:“不许你看我,我不允许任何人暗恋我。”零子鹿被自己的想像逗得噗哧笑出来。妈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你想什么呢?零子鹿说,其实我上学的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个男孩。妈妈立刻八卦的追问:“后来呢?”零子鹿正色说:“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将来的家,有一架钢琴,还要养一只猫。我一听就知道我们俩没戏,我是那种踢猫砸钢琴的人。”零子鹿说完笑了起来,声音里颇有畅快之意。
学校就是这样,像个明知道儿女不爱听却偏要唠叨的妈妈,零子鹿他们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是要参加期末考试。虽然大家工作、前程基本都搞定了,但是还是要靠这几门考试拘着他们,不然,不定撒欢成什么样了。
终于都考完了,学生们都疯了,有撕的,有卷行李偷偷溜回家的,有摔酒瓶子的,有哭的。宿舍里其他人都出去约会了,小叶离开的时候零子鹿还在床上躺着。小叶说,要不你跟我们去待会儿?零子鹿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甭管我,你玩去吧。”小叶的男朋友已经工作了,难得一周过来一趟,零子鹿不会那么不懂事的。
天快黑了,零子鹿有点饿了,但是又不想动。有心回家,又懒得收拾,觉得好像让人给抽了筋似的没力气,毕业一日近似一日,她忽然有些惶恐。
呼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刘建军,零子鹿没理,起来去洗脸,总去要吃点什么,不然半夜饿了才难受。洗完回来发现刘建军又呼了她几次,最后一次留言:你丫再不回电话咱俩绝交。寻呼小姐很有礼貌的发成“你呀再不回电话咱俩绝交。”
零子鹿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个威胁对她来说没什么作用,但是左右要下楼,就拿了钱包和钥匙去传达室回电话了。
“找你可真不容易啊。”刘建军上来就这句,“哎,我在HARDROCK呢,你麻利儿的赶紧过来,我请你吃饭。”HARDROCK是零子鹿最喜欢的餐厅之一,可是今天她没有心情应酬刘建军:“那么远,我不去了,我在我们学校门口小摊儿上凑合吃碗卤煮得了。”“哎呦喂,你别跟我磨叽行不行啊大姐,这儿乱哄哄的,您别让我在这儿使劲嚷嚷了,赶紧来,今儿你要不出现,你别说以后我不认是你哥。”他把电话挂了。
零子鹿知道照刘建军的脾气,不去他肯定不会翻脸,但是除非这辈子不见面了,要不然他怪话一准没完,横竖要吃饭,那就去吧。
出校门一伸手,来了辆小面,零子鹿有点犹豫,从他们学校到HARDROCK刚过10公里,司机最恨这种活了,估计不爱去。拉开车门,发现司机正拿着大哥大讲电话呢,示意她上车。挂了电话问她:“去哪儿啊?”零子鹿有点惴惴的说:“亮马的HARDROCK。”司机笑了:“正合适,人刚约我一会儿去东方康乐园玩牌,送完你我正好就近。”零子鹿也乐了。
这就是北京,西装笔挺的白领口袋里的钱不一定够买一套煎饼果子的,十块钱十公里的小面司机也趁大哥大,拉开一道门,你永远不知道后面的是什么。
这一天不是周末,HARDROCK等位的人不多,里面仍然是人声喧腾,音响震天,服务生来回穿梭,显得格外忙碌,客人们都被闪的眼花缭乱,东西好像就格外好吃了一些。每一天,这里都挤满了怕寂寞的人。
刘建军见零子鹿过来忙招呼她,零子鹿才看到他那一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刘建军的女朋友小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的-原来是叫她凑数来的。零子鹿拉着脸想走,被刘建军一把拉住,拖到桌前,小田早就笑着打招呼,那男的也站起来,这人面目模糊,看不出多大岁数,但是比零子鹿肯定大不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很老实的样子。刘建军用他热情欢快的声音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一妹妹,零子鹿,这是我大哥,老陈。”因为他而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亲戚的两个人只好握了握手,零子鹿客气的笑笑:“你好。”对方自我介绍了一下,周围太吵,零子鹿也没听清,胡乱点头应了。
刘建军跟小田把零子鹿招呼得水泄不通的,问她吃什么喝什么,小田又在夸零子鹿瘦了,刘建军批评零子鹿对他不够重视,居然连个妆都不画就来见他,小田让他闭嘴,小两口就打情骂俏起来,因此虽然零子鹿跟老陈都没有说话,居然也一直没有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