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阳光经过地面铺就的白毯的映射,莹白透亮。
距宣锦城百里之遥的一处小山山头立了五人,面容上,老少皆有,单看面相,最年长的耄耋之龄,头发干枯花白,脸上沟壑纵横,而最年轻的看起来才十一二岁那般的孩童,面容上还有一些稚嫩。其余三个,皆是中年模样,面容冷冽。五人皆身穿白袍,仿佛要融入这一场风雪。
孩童模样的年轻人看着视线中并不出现的宣锦城,声音清脆,问道:“四处穷极大阵都布置完成了吧?”
其余四人面带恭敬,躬身道:“回禀宗主,皆已布置完成,那两个阴阳家的小辈此次定然无法逃脱。”
“孩童”面露讥讽,“你们有什么资格称呼那两个人为‘小辈’?虽然说阴阳家弟子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但是你们四人齐出另外还携带有宗门十位内门弟子,最终结果呢?竟然还是让那两人逃脱,你们告诉我,到底谁是‘小辈’?若非我提前给了你们那件可以遮蔽一方天机的宝物,隔绝了阴阳家族中长辈的窥探,别说你们,就是我们整个浩源宗或许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真是一群混账玩意儿!”
四人默不作声,头颅低垂。
“别在我面前装作这幅死人样,有这份闲心情还不如去东南西北四方将阵法再检查一边,看看是不是有需要变更或者加固的地方,若这次还不成功,你们四人就不用回山了。”“孩童”恨声道,旋即身子拔地而起,朝着宣锦城处飞掠而去。
四人相视一眼,皆是摇头苦笑,也都四散开来,到自己设阵的地方镇守。
宣锦城的凡俗百姓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但是城内的一些隐藏修士皆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猛然间笼罩下来,自己与这片天地之间的联系像是突然被人以大力斩断。众人心间震动的同时也蛰伏下去,害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触了眉头,犯了忌讳。
“孩童”此时漂浮在一块空中低垂的云朵之上,半眯着眼睛,仔细感受。宣锦城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一切似乎都有了变化。
客栈中,苏梓墨坐在苏桐阳的床边,苏桐阳已经恢复了不少,靠在床沿上。当那股只是针对武夫修士的压力蓦然下沉的时候,两人皆是脸色一变,心中苦涩,那些人终究还是动手了。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放在那位年轻却实力极强的公子身上了。
房间内徐宁也感受到了一种压力,脏腑间沉闷异常,有些难受,偏偏这股沉闷还无从发泄。
白重推门而进,见到徐宁的一样,挥手打出两道剑气,分别注入徐宁与小狐狸体内,与原先砥砺徐宁武夫体魄不同的是这次剑气没有四散开来,而是始终凝聚,温和地在徐宁以及小狐狸的经脉脏腑中巡守,徐宁只觉得胸口一轻,那股异样感觉消散不见。
“看来那些人忍不住了,已经动手了。”白重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总觉得现在就出手会不会太早了一点,虽然答应过他们会出手解决,但是人家都将戏台子搭到自己面前了,自己没理由不看吧。
下过雪的天气极为寒冷,街道上行人渺渺,每一人都是带着厚重的帷帽,身上裹着厚实的棉衣,蜷缩着身子缓缓而行。这种天气其实还是适合一家人围坐在煤炭炉子四周,嗑着瓜子,唠唠叨叨说着家长里短。
被限制了行动范围只能在这间小屋子之内的小狐狸对徐宁龇牙咧嘴,满脸愤然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透着点百无聊赖的气息在床上滚来滚去,要不就是找徐宁要一些桂花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云端上的“孩童”蓦然睁开了半闭着的双眼,嘴角邪魅一笑,低声道:“嘿嘿,找到了。”然后“孩童”一个翻身,从云端上站起来,向着四周四人传音入密:“驾驭着阵法赶紧给我死过来。”
镇守四方阵法的四人皆是一起动手,将阵法朝着正中心的宣锦城压迫而来,压迫在阵法之内的武夫修士一身压力持续增长着,只觉得一身修为如溪涧流水,缓慢而坚定地离自己愈来愈远,偏偏自己还无可奈何。
云端上的“孩童”缓缓降落,在距离宣锦城一百丈的高空顿足,遥遥看向一家客栈,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
街道上埋头赶路的行人因为稀少且低着头抵御空中的寒风,并未发现天上的“孩童”,所以倒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四人驾驭阵法至宣锦城四方城门止步,双手掐诀,将阵法拍入前面的空气中,然后四人进城,朝着一个方向一闪而逝。
客栈内,白重站在窗前,笑道:“好戏开场,怎可无美酒旁伺。”说着翻出银白色酒葫芦,向最终倒入一口桂花酿,脸色轻松且愉悦。
街角有四人掠杀而至,杀气之浓,甚至将此地的寒风都吹散了几分。
站在窗前看戏的白重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本以为能够布置出粗陋‘灭生阵’的一行人怎么也是来自一处隐世大宗的前辈高人,没想到就是四只才一只脚踏入羽化八境的跳梁小丑,大失所望啊,难怪那两个阴阳家的弟子能够逃走。”白重转过身来,不再看向窗外,对徐宁眨了眨眼:“要是论起逃跑能力,阴阳家自认第二,整个浩瀚江湖无人敢认第一,才四个七境巅峰就想将已经金丹境巅峰的苏桐阳和第五境巅峰的苏梓墨包饺子,有些异想天开了啊,真的想不通,是这些人太过于自负还是阴阳家久不现世,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了他们的特点了。真是蠢得可怜。”
“不过这个‘灭生阵’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还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到,料想若不是这个灭生阵,这俩兄妹早就逃出生天了。”白重自顾自地说道。
窗外四人隐蔽身形,蓄势待发,天空中的“孩童”一直紧盯着客栈内的动静,以备万全之策,即使那对兄妹有法子瞒过了那四个蠢货的包夹之势,也铁定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孩童”胜券在握。
屋内白重有些无趣道:“本来兴致挺高的想要看一场别开生面的戏,没想到尽是一些脏人眼球的跳梁小丑,就凭这些人,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去截杀两位已经表明身份的阴阳家弟子,难道真的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阴阳家虽然已经遁世许久,江湖上也渐渐少了他们的传说,但是在当年能够培养出那么多惊才绝艳的阴阳子的阴阳家,即便隐世不出,其底蕴只会越来越厚,哪有越来越薄的道理。单从苏桐阳和苏梓墨两兄妹来说,观其骨龄不过十八岁和十六岁,却已经一个六境巅峰一个五境巅峰,这种天才人物,若不中途夭折,日后必定会大放异彩。白重一向自视甚高,但是纵观修行路上,自己在与这两兄妹一般大小的时候,也就比之稍微强出了一线,这一线之差还是只因为自己是道心坚韧通灵的剑修。
当年的阴阳家在法家还未崛起之时,赶佛超道,隐隐与当时如日中天的儒家也有分庭抗礼的趋势,其内天才人物辈出,惊艳了一个时代,之时后面因为什么事情,宣布退出天下纷争,归隐山林,如此阴阳家才在江湖中渐渐消失,盛名不再,声名不显,但是有些地位的修士,皆不会小看了这一已经隐世四五百年之久的偌大学派。
白重再没了继续看戏的兴趣,在那四人奋起冲向苏桐阳兄妹房间的时候,白重打了个哈欠,在眼角抹了抹,然后在身前弹了几下,似乎是想将粘在指间的眼屎弹出去。不远处疾驰在空中的四人忽然面目狰狞,整个身子蓦然爆开,不知何时注入到他们体内的剑气如春日化血那般将四人的身体以及身上的衣袍配件全都撕扯干净成了最细微的那种尘埃,蒴蒴落在洁净无暇的雪地之上。几滴在四人爆开之时溅射出来的血滴四散开去,溅射在洁白的血层上,殷红夺目,像是在一张广阔的洁白宣纸上一角忽然点映的几朵娇艳的梅花,正凌寒独自开着,浓墨重彩。
天空中的“孩童”本来稳操胜券,不急不缓地安心等待着那兄妹二人的落网,蓦然眼皮一跳,发现本来冲杀上前的四人忽然消失不见,像是本来就没有出现在这一方天地一样。“孩童”没来由得心底一寒,就要远遁,却发现一道气机已经遥遥锁定了自己,或许自己再有个小动作,下一刻便会像底下四人那般直接湮没殆尽。
即使在这般严寒的天气里,“孩童”的额间仍是沁出了浓密的汗珠,四下扫了一眼却未发现有任何异样,“孩童”用仙家润物无声的山上本领颤声道:“不知何处惊扰了前辈,还望前辈能够将在下当个屁放了便是,在下定当远离此地,再不打扰前辈清修。”
客栈内白重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轻咦一声,道了句:“有意思。”下一刻,身形蓦然消失不见。
“孩童”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青衫男人,浑身颤抖不止,虽未看见那四人的惨状,但更是因为如此“孩童”在如此忌惮,能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弄死四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而自己也是后知后觉,可想而知面前这位年轻人一身修为到了那种境界。
“孩童”并不认为面前男人的这张脸就是他本来岁数的表现,山上修士驻颜有术,已经百年高龄的修士只要修炼有成皆能将自己定格在某一段岁月里容颜不改,在“孩童”眼里,面前的白重无疑就是这种修行了上百年甚至年岁更加久远的老怪物。
白重绕着“孩童”转动数圈,嘴里啧啧称奇,这种“借尸还魂”的山上术法白重以往只觉得是一种让人心里妥帖的噱头,并不如何当真,可现在见识到了面前的“孩童”白重一时间竟然不忍心出剑,不是说可怜自己面前这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孩童,而是完全见猎心喜的心思,害怕出剑之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外的例子可以让自己研究。
“孩童”被白重眼睛里面冒出的光芒盯得遍体生寒,偏偏自己又不敢乱动,只得让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极不容易相处的“老怪物”研究着。
沉默许久,白重忽然连续拍击“孩童”身周数个身位大穴,待最后收手而立的时候“孩童”七窍流血,面如死灰,一身修为十去五六,原本已经第十境远游境的“孩童”一身修为此时不过停留在第五境金丹中阶之上,且真气虚浮,可见并不扎实,这还是面前这位有所保留的情况。“孩童”一个趔趄,身子急速向下坠落而去。白重一拍脑门,忘了这人被自己封去周身修为,现在已经失去了悬空的实力,当即一个闪身重新将“孩童”提在手中。随后白重抬手一挥,天地间并不见得如何变化,但是宣锦城四个城门门口皆是有着爆竹炸开的清脆声响遥遥传递出去,原本笼罩在“杀生阵”之中的武夫修士只觉得周身蓦然一轻,之前流失的修为竟然像是水缸里的水,随着时间流逝和自己努力持瓢,竟然有了渐渐增长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