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典当铺

小镇很小,四百多户人家,从镇口进来走到镇尾,也花不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小镇偏远,靠山而建,背后便是蜿蜒数十里的高大山脉,一年四季也不见得有多少外人进来。小镇居民平日里除了下地农务之外便只是聊一聊家长里短,倒也算是邻里融洽。其实这些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要说,来来回回就那几椿子事,什么五大三粗的赵屠夫娶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那小娘子是如何承受的住这粗壮男人的夜夜蹂躏;又是什么老宋头嫁女儿的那天晚上,和生女婿喝大了,拉着女婿的手在庭院里称兄道弟要拜把子,被女儿拉下后倒头便睡,足足睡了两天才悠然醒来,听了自己醉酒后的传闻后,恨不得拿种地的锄头敲死自己;再比如那家媳妇儿生了个俊俏的儿子,那家媳妇儿又生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要说小镇发生过的的轰了天大事或许便是二十年前一个生终于考上了秀才,小镇居民连贺三天,各自传着这个偏僻的小镇终于要出个官儿了,而现如今,那个中了秀才的生,成了城南私塾的一个教匠。

要说平日里这些妇人们最喜欢念叨的事情不过就是城北靠山的那间典当铺了。典当铺的老板是个慈祥的老人,发须皆白,二十年前来到了这个小镇开了这家典当铺。当时小镇的人们并不看好这间叫做春秋典当的铺子,因为小镇真的太小了,开这家铺子怕是要赔不少。可是老人就这样开下来了,一开便是二十年。

十年前老人外出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镇子上的人看见了,纷纷问这个姓徐的老人这孩子哪儿来的,姓徐的老人只说是朋友家的娃娃,其他的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或许是这娃娃确实可爱,而且看着这个连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人怎么可能有精力照顾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热心的邻里便互相帮衬着,让这小孩子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吃着百家米,终于长大到了开始明理懂事的年纪。老人感激,每家每户送过去一些钱财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不多,每家二两银子,也就小镇人家差不多一个月的开销。

转眼间便是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生活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可爱的少年,皮肤白净,眉宇间秀气得像是个姑娘。在外人眼里,或许是因为吃着百家米长大的,所以少年明显地比同龄的孩子更要聪明懂事些。家里只有一个老头子,所以日常家务便都交付到了少年的手中,好在少年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什么事情都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让邻里乡亲好一顿羡慕这个老不死的徐老头儿临老了还有着这么一个孝顺懂事的好孙子。

晚秋时候,天朗气清,名字叫做徐宁的少年跑出典当铺,用手中拿着的遮住额头,抬头看了看高处的太阳,眯了眯眼睛,向着门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喊道:“喂,老头儿,该烧午饭了,今天中午你想吃啥?”

“没大没小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想我和蔼亲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目无尊长的野娃子。”老人掖了掖身上的毯子,扭过头去,嘴里念念叨叨,旱烟被他抽的吧嗒吧嗒直响。

徐宁啪得一声将手中的砸在老人身上:“见过不要脸的,倒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说罢拿起门后的背篓背在身上,就要向着不远处的菜市场走过去。

“我还没说我今天想吃啥呢?”

“万年不变的泗湖鲤鱼,你就不能变换着吃点别的?天天就只吃这一种鱼,我现在一闻到这鱼腥味就想吐。”徐宁往地上啐了一口,头也不回。

老人在身后嗫嚅着:“不识货的玩意儿,这泗湖鲤鱼肉质鲜滑酥嫩,味道极美,尤其是有着寻常人不知道的壮阳功效,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到后来等你讨了媳妇儿,你就会念着我的好喽。”只是怎么看,都觉得老人有点猥琐的样子。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徐宁背着背篓,向着每一个遇见的人问好,惹来一片称赞。

“宁小子,又来买菜啦,今儿个最好的泗湖鲤鱼还给你留着呢。”

“根叔好。”徐宁结果男人手里的鱼,付过钱,将鱼扔进背后的背篓里。

“徐宁,你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去找铁柱玩耍了,这几天他天天念叨着你呢。”一位丰腴的少妇笑着说道。

“这几天爷爷让我背呢,等过几天我一定过去找他。”

转悠了一圈,将需要用到的食材买全,徐宁和众人打过招呼,回到典当铺。或许真的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老人现在的睡意越来越重,这会儿躺在摇椅上睡得正香,发出满足且细微的鼾声。

“这糟老头子,明明知道晚秋了,就是不知道保暖。”徐宁嘀咕着,轻轻走到老人跟前,小心地为老人将滑落下来的毛毯拉好,这才转身提上背篓进了典当铺。

身后的老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笑意盈盈。

吃过午饭,老人一如既往地爬上摇椅,正打算午睡,却见着不远处一位妇人踟蹰着,想过来却又不好意思的样子。老人对其招了招手,笑道:“王家媳妇儿,既然来了就过来啊,将自己凉在那儿算个什么事儿。”

王家媳妇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了一声走过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捏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像个犯错的孩子。

“有什么难处了?没事,又不是外人,扭扭捏捏的可不像是你的一贯作风啊。”

王家媳妇儿像是突然鼓起了勇气一样:“徐大爷,我想找您借点钱。”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就这点事儿啊,借多少?”

“五两……啊不,三两就够了。”

老人朝着典当铺内喊道:“徐宁,取五两银子给你王婶送来。”

“哎。”门内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徐宁就拿着几块碎银子跑了出来。

“徐大爷,真的不好意思,大宝上学找您借的钱还没还尽,现在又要过来跟您借钱,主要是二宝也到了上私塾的年龄,我也没有想着他以后能够立身立业的,只要能够读点,识点字就成。”

“孩子上学重要,再说了,宁小子从小到大就是靠着你们这些邻里帮衬着长大的,我心里念着你们的好呢,其他的先不要想太多,让孩子先将读起来。”

“徐大爷,您真的是个好人。”妇人又是鞠躬,又是感谢,直等到老爷子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回去,老人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徐老头儿,这就是你经常和我说的体验世间疾苦?”

“你懂个屁,滚犊子!”老人吹胡子瞪眼。

徐宁一脸哀怨:“徐老头儿,真不是我说你啊,春秋典当这么好的名字真的白瞎了,你说你在这么小一镇上开这么一间破陋的典当铺,取这么一个霸气凌人的名字,是觉得这名字能够为你多挣几两银子还是怎么地?这么多年,典当的东西倒是不多,白纸黑字的借条倒是存了不少,我看你还是将这典当铺改成接济所得了。”

“白眼儿狼一个,你这十年怎么过来的自己心里不清楚啊?”

“正是心里清楚我才让你将典当铺改成接济所啊,这样多好,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多伟大。”

老人气得一甩头,靠着摇椅上下摇动。其实老人心里清楚,徐宁倒不是真的像他嘴里说的那样想的,小镇上面要是哪户人家真的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徐宁都会偷偷从老人的存钱罐儿里拿出点儿铜钱给那户人家送过去,他其实打心眼儿里感激着这个小镇上面的每一个人,这些老人都知道,关于偷偷拿钱的事情老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徐宁见老人再没了说话的兴致,哼了一声,丢下句: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盖好毯子,别着凉了,便优哉游哉地走进了典当铺,拿起摊在桌子上的从之前看到的地方继续看起来。

自徐宁识字以来,老人便开始时不时地扔一本给他,让他背诵熟记,什么样的都有,包罗万象,徐宁也不曾推辞,一是他虽然对老人没大没小,却从来没有忤逆过老人的话,第二,便是徐宁本也想看看,中所描绘的这个精彩纷呈的浩然天下是否跟外面那座天下是一样的让人惊心动魄,异彩连连。

老人躺在摇椅上,视线由近及远,越过典当铺,越过数十里高大山脉,越过白云流曦,目光所及,便是这整个浩然天下。姓徐的老人收回视线,看了看门厅里面安静看的少年,没来由长叹一声,随后闭上眼睛。

“这狗日的入冬时节,还是一如既往地寒冷啊。”老人嘀咕一声,沉沉睡去,鼾声微起。

阳光惹眼,只是温度不高,风中早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撩拨着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地,在风中打着旋儿。

小镇上的居民还是和往常一样,锄田农作,家长里短,浑然不知这个偏远小镇,未入冬时已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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