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日傍晚。
她看中河谷对面的地形,在那儿种了几样药材,冬日里搭个棚子遮起来,隔三差五就要去照看。昨日路过时,却看到河水奔腾,不知是从哪儿冲来了两个人,在水里半死不活的,随水波起伏。她直觉是受伤落难,连忙喊了下游采药的道士,将人捞出来,就近送到院里。
两个男人身上都有刀箭伤痕,大约是从峭壁摔下来的,几乎筋骨皆断,浑身是血的昏迷不醒,伤势极重。
沈乐容瞧罢,自己都吸了口凉气。
平白无故的身负重伤,定是与人厮杀所致,只不知他们是作恶的还是被追杀的。医者仁心固然不假,但当伤患之人来路不明时,行事总要谨慎些才好。她没法从眉目长相里辨别好坏,将随身的东西里翻了翻,瞧着都是伤药自保之物,没藏阴毒之物,便消却担心。
而后寻了药箱,先粗略包扎。
年长些的男人还算老实,唯有眼前这个少年,虽则昏迷着,在道士们为给他剥衣裳触及胸膛时,就曾试图挣扎,似是不愿被人碰触。后来沈乐容为他拔除折在肉中的箭头时,他在剧痛中醒了一瞬,掀开眼皮看到模糊的人影时,他虽满头冷汗,却下意识探手,伸向离他最近的脖颈。
沈乐容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少年重伤,原就气力不支,加之手臂也在山崖间摔断了,哪怕拼着剧痛袭来,到底也没伤到她的脖颈。
但身手和戒心却已毕露。
沈乐容跟着师父救死扶伤无数,头回碰见这么不要命的,眼睁睁看着他逞强后手臂摔落,发出骨膜错位的轻响。
她听着声儿都觉得痛极了。
怕他胡闹,索性取出秘不示人的药粉往他鼻端稍稍扑了点。
少年随之昏迷,再也没折腾过。
直到此刻苏醒过来。
沈乐容被他半昏半醒中锁喉的架势吓得够呛,不想再遭毒手,将司裕先前的恶行尽数说出,末了还嘀咕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儿忙着救人,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下那样的狠手,就没见过这么凶的。”
那神情语气,委屈又不忿。
司裕默默听着,心里暗生惭愧。
跟阿嫣相识之后,他虽仍不愿跟人打交道,多年养成的习性却仍在悄然改变。这回独自游览剑南山川,在蜀地热闹的烟火气里,心头高筑的那堵墙亦在无形中徐徐消融。此刻听着少女的抱怨,心里便知道,那份戒备突袭对于存有善意的她而言,委实过于疏冷。
近乎以德报怨。
他有些不自在地他垂了眼,低声道:“抱歉。”
声音不高,显然对此很生疏。
沈乐容动作微顿,瞧着他那清冷的神情,嘴唇翕动了下,到底没再声讨。只在确信伤口无恙后,扯了被子给他盖好,目光扫过他清隽的脸,“算了,念在你长得好看,既往不咎。往后老实点,山里东西金贵,软布药膏不好浪费。”
说罢,又似想起什么,“饿了吧?”
司裕仍垂着眼睛,“还行。”
“嘴硬。”沈乐容刚才就听见他腹中咕咕响了,只是他昏睡着不好喂饭,便将熬好的鱼汤在灶上温着。这会儿听到他别扭的口是心非,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去厨房取来鱼汤,喂给他喝。
司裕仰躺在榻上,无从拒绝。
因他这回摔伤得极重,非但手脚,就连背后脊骨都伤到了,被沈乐容拿木板固定住,想坐起身都难。
不过鱼汤熬得极为鲜美。
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她这般尽心医治照料,自然是出于一片热忱。
哪怕是再冷心冷肺的人,这会儿都该知道其中好意。
更何况,司裕的心并不冷。
他安静躺在榻上,任由少女将香气四溢的鱼汤喂进嘴里,一路熨帖直入腹中。待鱼汤喝尽,露出底下的鱼肉,司裕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香味,惯常没什么情绪的清隽脸庞上,竟自露出些许馋意——汤鲜味美,那鱼肉瞧着也很嫩,想必滋味不错。
在剑南呆得日子久了,他已愈来愈能领会美食中的趣味。
沈乐容瞥见,眼底浮起了笑。
“想吃鱼肉呀?”她侧身坐在旁边,眉目温柔含笑,语气却分明是促狭的,“这鱼呢,是我冒着山里的雪钓来的,在池子里养了半个月,肥美得很。不过——”她话锋一转,将那碗鱼肉在司裕面前晃了晃,而后轻飘飘的拿开。
“这么好吃的鱼肉,留着自己吃不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