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曾还是不吭声,项康也没有勉强他说话,只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不错,朕是刚刚才杀了立了大功的英布,但是他冤枉吗?他在临江做的那些事情,那一桩那一件不该治罪?就这样,朕在巡游陈县之前,都还决定只要他能乖乖认罪伏法,就可以饶他不死,把他改封为侯,继续让他享受荣华富贵,是他要造反,要杀朕,朕才不得不杀了他!在这件事上,朕有没有做错?”
“陛下当然没有做错,英布逆臣罪该万死,陛下赐他全尸,对他来说已经是如天之恩了。”周曾终于开口,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那亚叔你为什么还要自污名节?故意做这样的事?”
项康马上接过话头,一句话把周曾问得再次哑口无言,项康等了片刻不见周曾说话,便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亚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朕还一直都以为,别人或许会信不过朕,担心朕是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人,但是亚叔你肯定不会这么信不过朕,也肯定能够与朕君臣同心,成为永远被后人景仰的明君贤相楷模。但是朕今天才知道,朕相信你,亚叔你却不相信朕,甚至还有可能从来没有相信过朕。”
“亚叔,你放心,朕没有怪你的意思。”项康又说道:“朕只能怪自己天真,朕也是直到今天才明白,既然已经称孤道寡,那就得必须做好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的准备,不能再有任何信得过的人,那怕是朕历来敬重的长辈,是朕的朋友,是朕的亲戚兄弟,也那怕朕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他也永远不会再和朕是一条心……。”
发自肺腑的话说得动情,项康的声音还不由变得有些沙哑,脸上的神情更是充满落寞,周曾则是愧疚万分,忙顿首打断项康的话,说道:“陛下,不要说了,臣下有罪,臣下承认,贱价强买民田的事情,确实是臣下为了自毁名节故意做的,但是臣下可以对天发誓,臣下之所以这么做,绝对不是信不过陛下你,更不是害怕陛下你把臣下鸟尽弓藏。臣下这么做,是有其他原因。”
“那么亚叔,你告诉朕,是什么原因?”项康立即问道。
“陛下,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上林苑的事?”周曾不答反问,又接着说道:“陛下你入主关中之后,为了节约钱粮和减轻黎庶的负担,采纳了臣下的进谏,放走了所有圈养在上林苑里的珍禽异兽,封存了上林苑。去年秋收后,陛下你又准了臣下的恳请,重新开放一部分上林苑的园林,让我们立功将士和阵亡将士的家眷妻小进园耕种开荒,仅仅只是在今年春耕时,就开垦出了二十多万亩土地。”
“蒙陛下信任,这件事是臣下一手操办的。”周曾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苦涩,说道:“因为这件事,臣下得罪了许多想要乘机侵占上林苑土地的同僚,也因为这件事,关中的黎庶黔首为臣下修建了六座生祠,臣下一时不查,没能及时阻止,所以等臣下知道的时候,生祠已经建起来了。”
“亚叔是怕那些被你得罪的同僚乘机进谗,污蔑亚叔你存有异心?”项康立即明白了周曾的意思。
周曾坦然点头,说道:“陛下,臣知道你不是嫉妒的人,肯定不会介意这种事情,但是三人成虎,如果向陛下你进谗的人多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而且这件事情还涉及到了我们的军队将士,臣下如果不赶紧撇清关系,将来恐怕更有可能百口莫辩。”
项康又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亚叔,你不用说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朕如果信不过你,也不会一直让你留守关中,所以不管任何人在这件事上做章,对你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多谢陛下。”周曾重重顿首,又说道:“陛下,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臣下也不想再隐瞒了。其实旁人建议臣下这么做的时候,臣下也考虑过是否有必要这么做,但是臣下冒昧替陛下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又觉得很有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项康好奇问道。
“河内侯龙且,嗜酒放纵,已经几次在酒醉后滥杀他的家中奴仆。”周曾背诵着说道:“宛侯钟离昧,私下收容不法宾客,饮食起居奢华,直追王公。栎阳侯丁疾好色,妻妾已有四十余人,其中还有一些是他在民间强买的美妾。博阳侯朱鸡石也是同一个毛病,妻妾数量虽然没有丁疾那么多,但其中有两个是本应该押来咸阳由朝廷处置的齐王田广嫔妃。晋阳侯郑布,侵占汾水河畔的无主良田近两万亩,妻妾数量也是比陛下你的嫔妃还多。”
“臣下不知道陛下你是否知道这些事。”周曾也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臣下只知道,就算陛下你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忍心不愿意追究这些陛下你的股肱之臣,但是如果不给这些人提一个醒,他们以后恐怕只会更加的横行不法,在已经走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提醒他们的最好办法当然是杀鸡儆猴。”周曾的笑容重新变得苦涩,说道:“臣下是陛下你的亚叔,长年留守关中的大汉左丞相,百官之首位列三公,当然是最合适那一只鸡。另外借着这个机会,还可以让陛下你对臣下更加放心,一石二鸟,所以臣下就故意做出了强买民田的事情。”
项康再不言语,只是亲手搀起了周曾,然后向周曾作揖下拜,无比诚恳的说道:“亚叔,是小侄错怪你了,小侄现在才真正明白你的良苦用心,让你受委屈了。”
“陛下不必客气,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周曾赶紧还礼,微笑说道:“陛下放心,臣下明天就自己去向关中的黎庶黔首谢罪,归还他们的宅院田地,至于如何处罚臣下,陛下你随意决定吧,总之一定要借着臣下这只鸡,好生提醒一下我们大汉的那些有功之臣。”
项康拍拍周曾的肩膀,说道:“亚叔放心,你主动牺牲的东西,朕将来一定会加倍还你。”
事还没完,又和周曾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还有商量了一下如何警醒已经逐渐开始腐化堕落的功臣元勋后,项康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忙问道:“亚叔,听你刚才的口气,你故意贱价强买民田,好象是其他人给你出的主意,这人是谁?”
“回禀陛下,是臣下的一个宾客,叫邵平。”周曾如实回答道:“这个邵平在前朝的时候,曾经被暴秦皇帝嬴政封为过东陵侯,专门为嬴政的生母赵姬守墓。陛下你入主关中后,他沦落为布衣,在霸上以种瓜为生,后来被臣下收为了门客,听说关中黔首为臣下修了生祠,他就向臣下进言献计,劝臣下故意自污预防万一。”
言罢,误会了项康意思的周曾又赶紧补充道:“陛下,这个邵平向臣下进言献计,只是为了不让臣下被推到风口浪尖,绝对没有任何挑拨之意,陛下如果不喜欢他这么做,臣下回去就给他一笔钱,打发他回家去继续种瓜。”
“亚叔你误会了,朕没有怪他的意思,朕只是对这个邵平有点感兴趣。”
项康摇头,又在心里盘算道:“这个匹夫不简单,有头脑目光也长远,能够早早就看出亚叔可能会遇到的危险,还能说服亚叔这么爱惜羽毛的清官做出自污的事,说明他的口才也肯定差不到那里,这样的人如果用好了,用在了适合他施展身手的地方,说不定可以收到奇效啊?”
盘算到这里,又想起自己目前的第一紧要大事,项康很快就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又暗暗心道:“试一试吧,虽说未必能成功,但就算失败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按照我原来打算的继续行事就是了。”
在心里说完了这句话,项康马上就向周曾吩咐道:“这样吧,亚叔,过了这个风头,你带那个邵平来见一见朕,朕有个差使想安排给他,看他有没有胆量去做。”